来的是舒尔茨。
在阳光底下,那双眼睛闪出纯粹的蓝光,他挑眉,无声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随手挥了挥,弯腰捡起铁铲,道,“没什么,刚才被头蠢驴顶了下。”
舒尔茨四处环视一下,问,“哪来的驴?”
林微微心情本来就不好,又被阿里这么一搅和,就更差了。一脸烦躁地将铲子扔给他,道,“问问问,问什么啊?这是反讽,听不出来吗?你们男人,长得那么壮,自己不干活,就会鞭挞女人。我们欠你的啊,没女人,你们还指不定从哪里蹦出来呢!”
莫名其妙一顿训,舒尔茨摸不着方向,只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这是怎么了?吃炸药了?
他的脾气也算是不错,只是一笑而过,没怪她反而表示理解。女人嘛,总有那几天。见她坐在土墩上鼓着腮帮子,舒尔茨笑着摇了摇头,拿起一瓶水,走过去递给她,解释道,“我没有看不起女性。其实,你有这胆子来这里,已经胜过很多男人。”
那冰冷的水贴着额头,只觉得全身一凉,林微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他的眼就和他身后的天空一样蔚蓝。沙漠里干燥,果然容易上火,刚才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暴躁过了,回头看看,觉得自己乱发脾气挺不应该。
她接过水,低声说了句抱歉。
舒尔茨挥了下手,在她身旁坐下,摸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用力地吐出一口,他问,“你是不是因为刚才那女孩的事情不爽?怪我们德军没插手?”
她摇头,“不插手当地人的家事,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那为什么噘嘴?”
“女人活该就是生育工具,你看她们在这里一点地位也没有,更别说尊重了。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真是令人讨厌。”
舒尔茨望向远处,“确实,这也是我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林微微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下去,“这个国家的人一无所有,他们不怕失去,也不想失去,所以索性保持一无所有。”
“我们的任务很艰巨。”他点头赞同。
晃了晃手里的水,林微微叹了一声,“任重而道远啊。”
这句话用中文说的,他没听懂,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想解释,张了嘴才发现词穷,德语太屎,翻译不出其中奥妙。话锋一转,她道,“恭喜你们终于和村长谈成了协议。”
他手指夹着烟,弹了一下灰,道,“20个人,用处不大。”
“为什么?”
“你有见过才20个人的军队吗?”
“有啊 。”见他挑眉,她继续道,“希特勒的特别行动队。”
闻言,他立即拉下三根黑线。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她安慰道,“20个人虽然不多,但从好的地方想,人少容易改造。”
“也是。”他将烟头按在黄沙里,道,“村长说,要改变他们,就得先付出点什么。”
林微微转头问,“付出什么呢?”
“付出他们想要的东西,让他们觉得值得改变。”
“这里到处闹饥荒,他们除了需要食物……”心中灵光一闪,她突然有了个念头,伸手拍了拍舒尔茨的肩膀,道,“我觉得,村长说得挺对……”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叫嚷声给打断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村长也亲自来了。他们手里捧着食物,带着饮料,在地上铺了毯子,邀请工作中的德国士兵和他们一起用餐。
林微微笑了下,继续没说完的话,道,“你看,你跨出了第一步,付出了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们也做出了改变。其实吧,这劳动力你们德军也没白出。”
“可惜还不够。”
“那就慢慢来吧。”反正维和部队在这里驻扎了也不是一两年,没人指望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和了一天的水泥,好不容易回到营帐,累成狗,林微微连饭也不想吃,直接到头睡了。一觉睡醒,已是晚上八点,缺乏锻炼,又一下子干重活,浑身都酸痛,趴在床上不想动,连厕所都不想去了。
正憋着尿,索玛里来了,她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见林微微睁着眼睛在看自己,便羞涩一笑,问,“你饿不?”
她点头,腆着脸要求,“帮我开个罐头吧。”
看着索玛里窈窕的背影,林微微问,“你父母是怎么去德国的?”
“我爸本来是个老师,后来得罪了塔利班,被一枪爆了头。我妈变卖了所有的值钱货,给了人贩子一笔钱,带着我偷渡去了土耳其。我们在那里苦了一段日子,后来有机会乘船转去了希腊,在那里申请难民。有一天,希腊王室大赦,有了居留,才跑到德国去赚钱打工。”
她说得很平静,可听在微微的耳里,却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经历一波三折,就像小说一般精彩。只不过,精彩人生的背后,通常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艰辛。
“7岁前,我都在阿富汗,我想我很幸运,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不然,我会像这里的女孩一样被遗弃,活得毫无价值。所以,今天我才会那么冲动地去找村长理论,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去帮她。”
“是不是你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是啊,可惜我谁也帮不了。”
林微微道,“其实也不是。”
索玛里眼睛一亮,问,“你有办法让他们同意她上学?”
“还是村长的话给了我启示。”
索玛里不解地问,“他说什么了?”
“你付出,我改变。”
她还是没明白,“这和帮那个女孩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林微微扔开手里吃了一半的罐头,跳下床拉出篮子,里面装着舒尔茨给她们的食物罐头。她找出一个塑料袋,装了些进去,道,“明天把这些罐子带上,就和那个老男人说,上一天课,换一个肉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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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天功夫,学校就建造了起来。只是很简单的水泥楼,除了一块黑板,几盏电灯,其他什么都没有。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兴奋,要知道这可是当地的第一所学校。今天正式开学,特别热闹,大大小小的孩童汇聚一堂。
索马里用五个牛肉罐子作为交换,说服了那个阿富汗同意他的女儿来上一星期的课。那个女孩子叫米露,能坐在学堂里听课,简直像一场梦。她用力地抱了抱索马里,说着两人才听得懂的话,眼里充满了感激,真挚而热诚。林微微在一边看着,暗忖,谁说人与人之间只有冷漠的利益交换,还是有温暖,有正能量的。
看见她站在旁边看着,舒尔茨和他几个同事走了过来,问,“这下心满意足了?”
她点头,“嗯,圆满了。”
阿里听了,插嘴道,“她该感谢的人是你,索玛里真会抢功劳。”
“也算不上功劳,”林微微挥手,“不就是一声谢吗?无所谓的,反正我听不懂。”
闻言,阿里转头看她,带着一丝戏谑,“没想到你还挺低调啊,善良的小圣母。”
好好一句表扬的话,怎么到了他的嘴里,就带着一股子冷嘲热讽?让人听得不舒服,还不如不说。
本来对这人就没啥好印象,心中有气也不想忍,她白去一眼,道,“善良是美德,圣母玛利亚是圣人,接受人朝拜,谢谢你给予我这么高的评价。又不是什么大事,说穿了也就是几个罐头,我们不靠这个过日子。这么简单的一桩事,谁都有能力帮一把,就是有人愿意,有人不愿意。本来,愿不愿意都是个人自由,不过,自己不做还要去嘲笑别人,那就太可悲了点。”
被她一阵抢白,面子搁不下,阿里的脸色有点难看,干笑几声,找个借口开溜了。林微微转头,正好撞上舒尔茨的两道深邃视线,从头到尾,他都在一边冷眼旁观,半个字不说。
林微微哼了声,“有些人就是那么讨厌,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希望别人也不做。要别人做了,就一顿嘲笑鄙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资格。”
舒尔茨似笑非笑地抱胸靠在墙上,不置可否。这目光幽深得像一汪大海,看得她怪不自在的,啪的一声,将学生名单拍在他胸口,道,
“我和索玛里都只是借花献佛,真实要感谢的人,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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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语言不通,大多数时候只是索玛里在上面讲课,微微在下面当助教旁听。当然,她偶尔也教数学和英语。在传授知识的同时,她在学习当地的文化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