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宴,已经是夜里亥时。方归云在聊到一半的时候就撑不住回去睡觉了,倒是方仲和方人胥两人非常对沈云的脾气,三人差点拜了把子。
还是方仲和方人胥牢记着与渤海侯之间的身份差距,不敢坏了规矩。虽没结拜,但三人最后也是以兄弟相称了的。
方人胥还有一个名字,叫方恒。“人胥”只是他的表字。不过不知为何,他不愿意别人这样叫他。对于拜师公孙大娘之前的情况,他也不愿意多提,只是寥寥数语略过。无非就是陪父母离开益州经商,结果赔了,血本无归,父亲一气之下病死他乡,母亲也上吊自尽,他孤家寡人一个,回不了老家益州,只能四处流浪,最后投在公孙大娘门下,这才活到现在之类的。
听上去是古代封建社会吃人的又一个血型案例。沈云也喝的多了,脑子根本不清楚,也就是听个意思,后来还随口安慰几句。再后来,沈云只模模糊糊的记得侍女将他扶回归云苑,他挣扎着脱掉衣服,就直接睡死过去。
等沈云头疼欲裂、口干舌燥地醒来时,突然被吓了一跳,因为有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盯着自己。
“我靠!”沈云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差点一拳揍向眼前的人。
“渊让,是我!”方誊及时出声,才让沈云停下了那充满惊恐的一拳。
“你搞什么啊?大清早的跑到我床边,这么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差点一拳将你脑袋打烂!”沈云从床上爬下来,在桌边找到水,一气喝了半壶,才看了看天色嘟喃道。
还真是大清早,外面天才蒙蒙亮。方誊一脸疲惫,眼中全是红血色的表情让沈云吓了一大跳,不得不调侃几句来缓和一下心情。不过说归说。沈云已经端正了心情,等着方誊将昨晚的事情说清楚。
隐隐的,沈云觉得方誊今天要跟他说的事,不简单。
果然,方誊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沈云有点措手不及。
“渊让,你说,大汉是一家一姓的大汉好。还是亿兆汉人的大汉好?”
这可是个高深的命题,直接关系到封建地主和贫下中农的斗争,以及封建农业经济跟资本民主经济的对决,还有封建贵族与劳苦大众不可调和的矛盾等等……百万巨著《资本论》和马大爷、恩叔叔都没有能完全弄明白的高深学问呢!方誊怎么会问这个?
沈云摸了摸方誊的额头,奇怪道:“没发烧啊,怎么会说胡话?”
方誊一把拍开他的手。严肃地说:“渊让,我没病,我只是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你先回答我,好吗?”
沈云看着方誊那张疲惫的脸,还有那双布满了血色的眼睛,忽然轻松地耸了耸肩,笑道:“当然是亿兆汉人的大汉好!”
方誊顿时默然。喃喃道:“果然,你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沈云突然拔高声调,郑重地说,“我只会维护一家一姓的大汉天下!”
方誊被沈云这前后矛盾的话给说愣了,半晌才道:“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只相信一家一姓之大汉的存在!”沈云轻松地道,“亿兆汉人的大汉,说的好听,但落实到百姓头上。还不是要靠一家一姓的大汉才能实现?我不知道谁跟你说的这番话,但我想说,亿兆汉人的大汉是不存在的,或者说这种政体的国家是不存在的。它只存在于我们的幻想之中!嗯,也可以称之为的梦想!
但梦想始终只是梦想,别说现在,就算再过一千年。世界上也不会有真正的亿兆百姓做主的国家!
任何时代、任何社会都有由人组成,人是基本组成单位,只要是由人组成的群体,必然有高低之分、富贵之别。必然会是大多数人听从少数人的安排。这是不可更改的。”
沈云深吸一口气,又道:“这大多数人,我们姑且称之为百姓,而这少数人,我们可以叫他们贵族。我们就是贵族。贵族不可能让百姓当家作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若是让百姓做主,那到底听谁的?只要是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都想维护自己的利益,农民想保护自己的田地,官员想保护自己的官位,工人想保护自己的手艺不被别人学去,商人想保护自己的钱不被别人拿走……这么多人,这么多种想法,一旦集中爆发出来,听谁的?谁又能做主?还不是我们这些贵族!
作为统治着大多数百姓的贵族,我们不能让这种混乱的情况出现,我们只能保证让百姓的想法能够传达上来,然后根据情况,作出有利于百姓的决定。这就是贵族的使命!”
“可是,可是家天下终究只是为了维护一家一姓的统治,而亿兆汉人的天下却能保护更多人!”方誊的目光有些游离,然后又如同照本宣科一样说道。
沈云冷笑:“谁告诉你亿兆汉人的天下却能保护更多的人?我倒想问问说这些话的人,他怎么样建立一个由亿兆汉人做主的国家。他还不是为了一家一姓的统治?滕宇,你应该好好想想这样一个问题,汉人,为何被称之为汉人?是因为汉高祖建立的朝廷叫‘汉’吗?那为何我们不叫‘秦人’?秦始皇的功业可比汉高祖大的多!”
“对啊,我们为什么要叫汉人?而不是秦人?”方誊喃喃道。
“因为,汉人这个称呼并不是哪个皇帝赐给我们的,而是我们汉人用自己的努力,自己的脊梁扛起来的。汉武帝五征漠北,扫平匈奴,他靠的是他刘家一家一姓的力量?不是,是千千万万汉人的力量!圣祖皇帝东征西讨,立下不世功绩,传之千代万世,靠的是谁?还不是千千万万的汉人?汉人,用自己的鲜血铸就了这个名字,用自己的勇气锻造了这个时代!亿兆汉人,本身就在做着这个国家的主!”沈云发现自己有当雄辩家的潜质,因为他在偷换概念。或者说是在偷换方誊脑海中的概念。
“滕宇,不管是一家一姓的大汉,还是亿兆汉人的大汉,它都是大汉。只要是在保护汉人,维护绝大多数汉人利益的大汉,那就是我们所要坚决维护的。你不要被那些镜花水月所迷惑,你应该看清现实。现实就是。这个时代,这样的百姓,只能服从于一家一姓的统治,也只有一家一姓的统治才能安稳,才能保护我们汉人不受外人欺凌!
任何想要改变这种模式的人,都是我们的敌人!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任何想要改变这种模式的人。只能通过暴力来解决。他们想要鼓动民众造反,让汉人残杀汉人,直到杀光所有反对者,登上一家一姓的皇位!而这个时候,汉人已经被自己人给搞虚弱了,那外族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内斗而不出手吗?不会!他们会像饿狼一样扑上来,将我们汉人撕碎!那个时候。就不是一家一姓的事了,而是千千万万的大汉子民要受到侮辱,我们的房子会被霸占,我们的妻女会被糟蹋,我们的孩子会沦为奴隶……甚至于,我们汉人的脊梁会被打断,会永远接不回去!乃至千年之后,后人会感慨‘崖山之后无中国’……”
“嗯?‘崖山之后无中国’?崖山是什么山?”方誊迷惑地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