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勇点点头,脸上露出个坏笑,小跑着到厨房端了盆油腻的洗碗水出来,朝着荣大婶身侧泼了过去。
污水激起泥点扑在荣大婶的罗裙上,荣大婶横眉直竖,“小兔崽子,没长眼。”
大勇连忙装可怜,不停地作揖,“实在对不住,婶子,我没注意。”又像刚看到易楚一般,惊讶地招呼,“易姑娘,我们东家要的药,您给带来了吗?”
易楚愣了下,有点摸不清头脑。
大勇又转向荣大婶,“要不我帮您洗洗回头给您送家里去,或者你打我几下出出气?”
荣大婶被溅了一裙子泥着实恼怒,可看着大勇诚惶诚恐地赔礼,又是当着没过门的儿媳妇的面,也不好过分发作,只得悻悻地说:“阿楚,大婶回去了。”
易楚已反应到大勇的用意,朝荣大婶挥挥手,走进汤面馆。
面馆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只辛大人负手站在窗边,脸色阴沉得可怕。
易楚走向前,刚想说话,辛大人先一步开口,“寒风里站那么久,看来病确实好利索了。看你依依不舍的样儿,要不跟你爹说说早早嫁过去说个痛快?”
劈头就是连讽带刺,夹棍夹枪的一段话。
易楚只觉得血突突往头上顶,脸颊火辣辣地热,有这么说人的吗?荣大婶拉着自己不放,自己还能强挣开不成?况且,就说这几句话,怎么就变成她迫不及待地想出嫁了。
一时怒上心头,易楚也不言语,将手里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扔,掉头往外走。
在外面那么乖巧温顺,进门竟还给他甩脸色了?
辛大人低喝,“回来!”
易楚不理会,越发加快了步伐,没走几步,赫然看见荣大婶又转了回来。
荣大婶见她这么快从汤面馆出来,知道她没做耽搁,脸上又带了笑,“好孩子,刚才大婶忘了件事,想着回来提醒你一下。”
易楚勉强露出个笑容,“什么事?”
荣大婶左右看看,又拉起她的手,“大婶知道你行事向来端正,可眼下既然定了亲,大婶也不把你当外人……你大姐夫前阵子在工部的杂造局谋了个差事,也算是拿官饷的人,大婶寻思着,往后这抛头露面的事你就别干了,安安生生地在家戴着,免得被人看见连累你大姐夫的官声。”
自己出门买菜买布,竟然还能连累到荣盛大姐夫的官声?
真是讽刺!
工部杂造局也不是个什么正经官职吧?
易楚忍不住要出口反驳,想了想,为难地说:“大婶也知道我家的情况,这油盐酱醋的事总不能让我爹去买,阿齐年纪还小……要是我不出门,家里可就没别人管了。”
荣大婶脸色沉了沉,仍是苦口婆心地说:“大婶明白,不过是多嘴说这一句,也是为你好。咱家不比那些破落户,你上头两个嫂子也都规规矩矩地守在家里。”
易楚深吸口气,敷衍地回答:“我知道了,大婶,以后会少出门。”
荣大婶拍拍她的手,“这就对了,大婶就看中你听话懂事。以后嫁过来,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才能过好日子。”
跟荣大婶告别,易楚再没心思闲逛,闷闷不乐地往家走。
还没出嫁,已经感受到出嫁后的不自在。
荣大婶人不错,并非故意磋磨媳妇的恶婆婆,可她看中荣家最大的一点就是离家近,能经常回来看看父亲。
想必荣大婶不会允许儿媳妇隔三差五回娘家吧?
易楚头一次发现,这桩亲事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顺心。
可是不顺心又如何,六礼已经过了四礼,只剩下下聘跟亲迎了。再不顺心,也得硬着头皮过日子。
回到家,易郎中罕见地没有待在医馆,易楚先去了西厢房问易齐,“爹呢,出门了?”
易齐没好气地说:“不知道,刚才还在呢。”
“怎么了?”易楚敏感地发现气氛有点不对劲。
易齐忿忿不平地说:“刚才忠勤伯府的世子夫人来探病,你没在,我就替你待客。爹却指责我不该私自收人家的礼……我知道我不是爹亲生的女儿,但爹也太偏心眼了,你做事样样好,我做事就件件差。我不明白,到底哪里做错了,还是爹看我不顺眼早就想赶我走了?”
这都是哪里的事?
她刚摆脱了威远侯府,怎么又出来个忠勤伯府?
父亲跟易齐又怎么闹起来了?
易楚听得一个头两个大,仍是耐着性子温声问道:“我并不认得忠勤伯府的人,她们来干什么?送了什么礼?”
“就是地上那些,我只打开看了看,没乱动,”易齐委屈地指了指地上的礼盒,“钱夫人说在威远侯府见过你,觉得很投缘,听说你病了就来探望一下。我哪里知道你们不认识……当初带上我不就好了?”最后一句却是说得极小声。
易楚想了想,大概就是那天见到的吴大人跟他夫人吧?
不过碰了个照面,连话都没说就叫投缘,这缘分也太廉价了。
易楚摇头,打开地上的礼盒——是两斤白糖,两包茶叶,两包点心和两根金华火腿。
很规矩的四色礼品,并不过分贵重或者过分轻贱。
易楚便有些不解,“爹怎么说?”
“爹说那些人既然是来找你的,你不在家就该让她们改天再来,还说礼送得不清不楚,应该让她们带回去……你收了威远侯府那么多东西,爹什么都没说,人家只收了这几样,爹的脸色就不好看,爹就是……”
“爹也说了我,”易楚打断她的话,“威远侯府跟忠勤伯府不一样,而且我答应爹,以后不会再收别人的东西,也不会再上门。”
“那怎么行?”易齐惊呼一声,“钱夫人答应过出了正月,请咱们去她府里赏花呢。”
易楚神情一凛,正色看着易齐,“敢情我以前跟你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
易齐扬起下巴,斜长的眸子毫不退缩地迎着易楚的目光,“姐不是也说过会帮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