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的眼力极好,远远地就看见贾宝玉像个二傻子似的,跟在一美貌少妇后面进了天香楼。他挑了挑眉毛,问道:“蓉儿,那边的天香楼里住了谁?上次我记着听你说过,好像是你媳妇嫌前面吵闹,非要搬过去的呢?你瞧瞧,那是怎么回事,怎么把宝玉领进去了?”
算起来,贾蓉夫妇要叫贾宝玉一声堂叔的。这侄媳妇把堂叔领进自己住的地方,贾蓉心里就没啥想法?即便贾宝玉还小,可在这地方十来岁的孩子都有房里人了,难道不该避讳些?贾琏不知道秦氏到底有没有跟贾珍爬灰,但这女子的行为不检点应是无疑。
听他这一说,不单是贾蓉,就连贾珍也抻着脖子去看。果然,影影绰绰地看见秦氏领着贾宝玉进了天香楼。父子两个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眼看着都没了赏梅的逸兴。贾琏点了火之后也不吭声,拈着块糕点专心地逗三儿。好半晌才听贾珍道:“蓉儿过去看看,女人家照顾着总是不方便。”
贾蓉早就坐不住了,应了一声就快步离开。他跟秦氏成亲一年,原该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呢,可偏偏全不是这样。成亲没两个月,秦氏就嫌弃他院子里太吵,又说什么屋子狭窄胸闷,非要搬到后面的会芳园去。他有心不答应吧,这女人竟然直接求了他父亲,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搬了。
现在可倒好,他们两口子在这府里住了个对角,他住在东南角,她住在西北方向的会芳园。这倒也罢了,可那会芳园是什么地方?就是一个花园子,一到夜里就冷冷清清阴森森的,里面虽有几个轩榭,却并不是住人的地方。他有时候就忍不住想,这女人难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可他有两回突然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也就歇了这心思。方才看见秦氏把贾宝玉往自己的住处引,贾蓉心里颇不自在,即便她比贾宝玉大着几岁,也该避讳着些。侄媳妇哪有把堂叔往自己住处领的,她还要不要脸了,他还要不要脸了?
贾政坐在那儿也很不自在,心里恨不得逮着贾宝玉抽一顿。他刚说过宝玉要伺候老太太,老太太离不得他,这混账就弄出这么一场。身为长辈,你往侄媳妇身边凑合什么?房里那么多丫鬟还不够你亲近的?还有贾琏,眼那么尖做什么?你看见了不作声又能怎样?
“往常就知道宝玉的性子独特,为人落拓不羁,不拘小节随意得很,颇有魏晋之风。我还当是外人胡说八道,以二老爷这样端方的人物,怎么可能教出一个那样的儿子。”贾珍不阴不阳地沉着脸,掀着眼皮去看贾政,“看来,二堂叔怕是公务太忙,没工夫教导儿子吧。”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太过强烈,即便以贾政日益厚重的脸皮也扛不住。什么性子独特有魏晋之风,就是说宝玉没脸没皮,不守规矩礼法,是个特立独行的混球;什么公务繁忙没时间教儿子,不知道他政二老爷已经好多年没公务了么?被个晚辈这样说到脸上,贾政怎能不羞,怎能不怒!
羞愤之下,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眼睛就瞪起来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贾珍的长辈,怎么敢如此跟他说话?他以为自己是贾琏么?宝玉即便有什么不对,可他才多大能懂什么,还不是蓉儿媳妇不懂事?不说管教自家儿媳,倒敢跟自己呛声。哼,敬大哥不在,这珍儿越来越不像话了。
就在他正要义正言辞地数落贾珍几句的时候,那边忽然闹哄哄地乱起来,女人们的尖叫声响成一团。不光是他们这边被吸引了,女眷那边也被惊动了,派了人出来查探。许是听见有丫鬟尖叫宝玉的名字,史太君派了鸳鸯,王夫人也派了金钏儿,生怕凤凰蛋出一点差错。
贾政本来是背对着那方向,等转过身来就看见,贾蓉手里拽着个人,怒气冲冲地往这边过来。在他的周围,许多丫鬟婆子又劝又拦的都不管用,被他又打又踹地赶开,引得惊叫连连。他定睛一眼,心就是一沉。贾蓉手里拽着的,就是他的儿子贾宝玉啊。
就在贾政惊疑不定的时候,贾蓉已经到了凝曦轩,手上用力将贾宝玉往地上一甩,又不解气地一脚踹上去。然后他猛地转过身来,厉声吩咐道:“都闭上嘴!谁再敢喧哗,立时打死。你们去叫人,把这些狗奴才全都堵了嘴绑上。”他年方十六,又鲜少发火,这一怒起来,倒有几分威严。
“叔祖、父亲、琏叔……你们要为我做主啊。”还没等人反应过来,他便噗通一声跪下,以头怆地哭喊道。贾蓉只要一想到方才在天香楼看到的情形,心里就恨得不行,又恶狠狠地盯住贾宝玉,直把他盯得瑟缩成一团,爬到贾政身后不敢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