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舒服,先回房了。”夜笑离轻咳了两声,对王妃道。
王妃原本注意力都在冷枫身上,一听此言惊道:“离儿,你是不是……”
王妃的话还没问完,夜笑离开始猛咳了起来,这一咳,就好久没停下来,听得穆清瑶的心都跟着他的咳声纠结在一起,急道:“回去吧,可有药,赶紧的熬药喝,不是说了不让你操劳么?你就是不听。”
王妃更是急得脸都白了,哪里还顾得着冷枫,忙道:“阿瑶,快扶阿离回去喝药。”
穆清瑶扶起夜笑离回去,回头看了王妃一眼,王妃似乎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来。
冷枫的眼里便露出一抹阴狠,容妈妈则按了按他的肩,急急地追上来道:“爷身子不好,奴婢记得上回还有药,放在多宝格里呢,我这就去拿。”
王妃道:“不错,赶紧的让冰儿去煎,你不是还要照顾冷枫么?就不用跟着了。”
容妈妈脸一僵,还是讪着脸道:“王妃,表少爷中了毒,你看,不是让世子爷先给他解了毒再说。”
王妃瞪她一眼道:“那毒我也知道,不过就是三日绞,痛三天就好了,也该给他点教训,别以为故意提起过往的伤心事,我就可以既往不咎。”
穆清瑶听了这松了一口气,就怕王妃被冷枫的悲情表演给弄心软,还好,王妃还是有点立场的。
容妈妈听了正要再求,容九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大姐,这种畜牲就不该替他求情,他是怎么待我的?没见他要杀我灭口吗?”
容妈妈满眼是泪的立在当场,哭道:“当年答应过主子,要好好照顾他的,二爷就只这么点血脉,到现在还没成亲呢,若是他……我怎么对得起二爷啊。”
“放心吧,他不作死就不会死。”穆清瑶回头扔了一句,扶着夜笑离快速往前走。
到了夜雨轩,如霜和似雪两个见夜笑离又犯了病,顿时脸一白,一个上前来扶人,另一个则去叫赵妈妈来,赵妈妈前两天被打了板子,还在养伤,但是,爷的药一直是他熬的,别人插不上手。
如霜一看夜笑离额头上连汗都出来了,拿了帕子就替他擦汗,手刚抬起,夜笑离就冷冷地看了过去,如霜眼神一黯,递给穆清瑶:“世子妃,爷疼出一身汗了,奴婢去烧热水吧,一会子怕是要洗洗,换身干爽的衣服呢。”
穆清瑶应了一起,却没的接她的帕子,随手揪起衣袖替夜笑离擦汗:“干净的,你莫要嫌弃。”
“不止是干净的,还香香的。”夜笑离虚弱地说道,他拧着眉,一脸痛苦,却还有心思调戏自己,穆清瑶鼻子酸酸的,又想笑又难过。
王妃看两人亲亲热热的,心里也好受了些,扶着夜笑离躺下,自己就去了后堂,她素来是要亲自监督煎药的。
等王妃一走,跟前再无旁人,穆清瑶推了推夜笑离:“你不会是真的发病了吧。”
夜笑离虚弱道:“怎么?怕了?”
穆清瑶定定地看着他:“我以为,你的病早好了。”
“若是没好呢?太医可是上给我下过死亡单子的,最多活不过三十岁。”夜笑离说着,又咳了两声。
穆清瑶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太医绝对弄错了,你的病肯定没那么严重。”
夜笑离眼中滑过一丝黯然,幽幽道:“一个三岁的孩子,被人抽干了血,要养多久才能恢复?何况,又全身筋脉尽断,从此成为废人,再也不能习武,可能连走路都成难事,原本该残废了的一个人,能活成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说,老天是不是太照顾我了?”
穆清瑶以为他方才是在装病,就是怕王妃找他要解药,故意引开王妃的注意力,难不成,他这次发病,是真的?
不是还没有到十五么?罗婧文说十五才是他再难受的时候啊。
“老天哪里照顾你了,让你才三岁就遭此厄运,老天爷亏欠你才是,早就该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了。”他的语气满是无奈,还带着淡淡的自嘲,穆清瑶心象是被一根绳子提到了半空中,只要绳子一断,随时都有可能摔得粉碎。
“是啊,老天爷确实没有照顾我,我现在行走自如,状似正常人,完全是付出别人难以想象的代价才得来的。”夜笑离漆黑的双眸,幽暗如旷夜般深深地凝望着穆清瑶,淳厚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桀骜与不羁。
是啊,一个人若筋脉全断,便与废人无异,而他除了看起来瘦弱一点外,并没有其他异状,若不付出常人难以想想的努力与代价,怎么可能恢复到现在这个样子?何况是在这个医术落后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仪器和技术能接好他的筋脉,究竟是什么样的境遇,才让他练成了现在的样子?
“相公,你的意思是,你要恢复正常人的样子,是有代价的,那代价是什么?用寿数去交换吗?”他说只能活到三十岁啊,正常人,至少也活着六七十吧。
“你害怕了吗?可能真的年纪轻轻就要成寡妇哦。”夜笑离却不肯回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穆清瑶努力眨掉眼眶里的泪水,哂然一笑道:“不是还有十年么?你陪我好好过这十年,就算你真的会短命,我也知足了,如果有孩子,我就为你守寡,将孩子养大成人,若是咱们命苦,不能有一男半女,那我就陪你去,黄泉路上,决不让你一个人孤单。”
夜笑离怔住,尽管她说话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调侃与玩笑,但是,她浓浓的鼻音,软软的,落是一片羽毛落在他心上,痒痒的,酸酸的,又很舒服,慰贴。
长臂一勾,将她揽入怀里,头勾进他的颈窝里,就吻着她的秀发道:“傻子,就算没有孩子,你也要活下去,我三十,你才二十九呢,年轻的小寡妇,正是风华正茂,多的是年青公子喜欢呢,再嫁个好的就是了。”
穆清瑶一听,心更酸,抬手就捶:“我是可以再嫁啊。”
夜笑离的笑就有点僵,将她的头捧起:“再嫁个什么样的?”
“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性情一模一样,连名字都要一样,满足这三点,我才嫁。”穆清瑶一本正经道。
夜笑离的刚黯淡下去的眼神顿时又清亮起来,一捏她的鼻子道:“你还不如说,非我不嫁。”
“是啊,在我眼里,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又宠我疼我,又有本事,有过你这样优秀的丈夫,你说我还能到哪里去找个比你更好的?”穆清瑶道。
“可是……你还有漫长的人生要走啊,会很孤单的。”遇到这样的傻娘子,夜笑离的心快化成一滩糖浆了,甜甜的,软软的,还粘粘的,搂着她,再也不愿意分开。
“你怕我孤单就让自己长命百岁,你要是真疼我,就该答应我,死在我后头。”穆清瑶嗡声嗡气道。
“我也想陪你白头啊……”夜笑离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幽深难测。
“我不管,你尽力而为,总之,你要是先死,我必定会伤心欲绝,到时候,会不会还愿意活下去,我也说不定。或者,我就把你忘个干干净净,再也不记得你。”穆清瑶象个孩子任性地说道。
夜笑离深深地看着她,第一次相遇时,他只看到她耳朵的一颗小痣,分别多年的鼻涕丫头竟然这样不期而遇了。
可她身上的伤,让他触目惊心,几乎是个死人了,那么重的伤,她怎么还能留下一口气在,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救活了她,并为她治病治伤。
慢慢才知道,她竟然嫁了,而且嫁了那么个渣男,为那个男人把自己弄得差点一命呜呼,怎么比小时候就笨那么多呢?那样的男人值得么?
再后来,她性情大变,冷厉而果决,当她在小树林里快速杀死八个黑衣人时,夜笑离就深深被她吸引了。
后来,她便进入了他的视线,他的身活,忍不住会关注她,看她回侯府复仇,看她以纤纤瘦弱之躯把整个靖北侯府闹了个天翻地复,鸡犬不宁。
给她治病时,就知道,她还是处子之身,知道这段婚姻终究走不太长,忍不住就给她下贴子,让她参加自己选妃,若是别的女子,自然不会来,身为有夫之妇,岂能参加皇家选媳,这不是找死么?
偏偏她就来了,竟然只是为了个曾帮过她的下人。
“相公,你在想什么?药来了。”怀里一空,打断了夜笑离的思绪,抬眸间,她正伸手扶自己起来,心里顿时大慰,还好,自己坚持了,现在,她终于是他的妻,只是他一个人的妻,与公孙昊无关,与太子更无关,与阿鸿……也无关。
“先放着吧,我怕烫。”夜笑离推开她递过来的药碗。
“那我帮你吹吹。”穆清瑶忙道。
“离儿,药要趁热喝。”王妃掀了帘子进来。
“娘,坐吧,我已经好多了,方才不是真的犯了病,只是呛到了。”夜笑离眼中滑过一丝狡黠,睃了穆清瑶一眼。
穆清瑶愣住,他方才说了一大堆惹她伤心的话,原来根本就没有犯病,只是呛着了?
“你刚才是骗我的么?”穆清瑶也不管王妃在,气得凑近夜笑离的耳朵道。
一只手,偷偷伸进被子里,他敢承认,她不拧掉他一块皮才怪。
她的小手在他胸前缓缓游动,还一不小心,就碰到敏感之处,夜笑离身子一僵,眼神灼热地瞪她。
穆清瑶立即收回了手,只差没啪自己一耳光,怎么就上了他的当呢,有病殃子一到晚上,做床上运动时,就生龙活虎,不知节制的么?
成亲到现在,哪一晚不是被他折腾得骨头架子都要散?
这厮分明就在唱苦情戏,赚她同情,骗她眼泪呢。
端起药就往夜笑离嘴里灌:“快喝,别让娘担心。”
夜笑离愕然地看她,他刚才使了眼色啊,她应该能看得懂的,他们两个素来有默契……
可她眼里冒着点点火星,散发出危险的信号,顿时醒悟,把戏被戳穿了,某只小老虎正酝酿小阴谋,司机报复呢。
好吧,老婆生气,还是乖乖喝的好,可是,这个药……
“娘,你打算怎么处置表哥,还让他继续留在府里吗?”夜笑离装模作样端起药,放到唇边时,突然问道。
穆清瑶果然被他的话转移视线,看向王妃。
王妃垂了垂眸,似乎在想着要如何回答。
夜笑离手一歪,一碗药就洒在床边:“哎呀,好烫。”
接着就连碗一块儿扔了。
婆媳两个同时愤怒地看着他。
夜笑离慢慢弯下腰去,刚要捡那碎了的碗片,又开始咳,王妃一把将他扶起:“病了还捡什么,让如霜来扫了就是,只是才煎好的药,就这么洒了,太可惜了,大师留的药,也只剩几付了。”
“洒了就洒了吧,反正相公壮得象条牛呢,不喝药也罢。”穆清瑶虽恨这厮捉弄自己,却也明白,夜笑离不肯喝这药,肯定有原因。
王妃愕然地看着穆清瑶,又看看自己清瘦如仙的儿子,这形象,哪里跟牛联系得上啊?
“瑶儿……”
“娘,我也想问,是不是还要留表哥在府里?”穆清瑶道。
王妃叹了一口气道:“怎么还可能再留他,他作下这样不光彩的事,你父王回来了,不定有多生气呢,一会娘就打发他走。”
穆清瑶这才松了一口气,按自己的想法,这种吃里扒外的人,不能只是赶走,还应该发配边疆才行,留在京城,又不知道会起什么妖蛾子,终归是个祸害。
但王妃养了冷枫十几年,与他情同母子,那厮又会演苦情戏,让王妃总狠不下心来,现在要求将冷枫发配,王妃定然不忍。
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总要让那冷枫再吃些苦头,不敢再害人才是。
安顿好夜笑离,穆清瑶随着王妃一同去了冷枫在王府的偏院,说是偏院,其实布局装潢也一样精致华美,王妃对这个侄儿,还真是仁至义尽,够周到了,只是有的人不知好歹,人心不足,想要得更多。
将王妃的好意当了驴肝肺。
冷枫的毒性还要两天才会过,这当口正痛得在床上打滚,服侍他的小丫头不敢近身,因为他现在,不止是腹痛,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痛,碰都碰不得,一碰便如烧红的铁棍往上烫一样,灼痛难挡。
容妈妈守在穿堂里抹眼泪,见王妃来,喜出望外:“主子,世子爷可是开恩了?解药拿来了么?”
王妃冷笑:“解药?这点子痛也受不住,还想傍着王府建功立业,也太便宜了吧。”
王妃的话让容妈妈身子一震,眼底滑过一丝惊慌。
“我知道他在外头早就置了园子,独门独户的,地方也宽敞,不比这偏院差,收拾收拾,你跟他一起搬出去吧,查出来的银子全部没收,没查出来的,算他走运,我也不会再去查,只希望他以后能好自为之,堂堂正正做人,把丢了的书好好捡起来,去参加科考,也算是给冷家挣了脸。”
王妃的话让容妈妈如遭雷击,扑通一声跪下:“主子,您真的要赶表少爷走?”
“不然呢?发配边疆,或者送回太师府去?”王妃唇边勾起一抹讥诮道。
“当初我们主仆来投靠时,主子您是怎么说的?说从此会好好照顾表少爷一生一世,不会再让他遭受困苦啊。”容妈妈激动地说道。
“是啊,我是说了要照顾他一生一世,以他的罪行,昨儿晚上就算被阿离毒死也不为过,我算饶了他一命了,以后的日子,他自己好好过,若再作死,没有人会再救他。”王妃说罢,转身要走。
屋里咕咚一声闷响,似乎是冷枫从床上滚了下来。
容妈妈忙进去扶他,冷枫慢慢地走出穿堂,眼中全是怨毒之色:“姑母竟然如此狠心待小枫?”
王妃淡淡地看着他,原本确实不忍心啊,到底是娘家在大锦的唯一血亲,又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怎么能说赶走就赶走,可是……
阿离一咳,让王妃想起多年前的那一幕来,阿离之后以再也不肯对这位表哥好,正是因为那一幕,冷枫大阿离四岁,阿离出事时,冷枫正好七岁,已到了读书的年龄,那时候,太子和二皇子跟前要伴读,阿离还小,便让冷枫进宫伴读,阿离出事时,正好在宫里,而那几个调皮孩子里头,就有冷枫。
那次,三岁的阿离跟着哥哥们玩,突然失踪了,那么多孩子,竟然没有一个知道他去了哪里,别人也就罢了,冷枫为什么也不知道?真的是玩疯了么?
后来阿离在御花园的假山里找到时,已经成了个小血人,只剩下一口气了。
阿离从小就乖,从不乱跑,又喜欢他这个哥哥……
尽管王妃一直不愿意把冷枫想得太坏,更不愿意怀疑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会存着歹毒的心思,但是,一年一年长大后,王妃渐渐擦觉,冷枫的阴奉阳讳,擦觉他有小动作。
一直由着他,是看着死去兄嫂的分上,看在……远在南境的娘亲份上,这些年,娘亲来信,还会问起冷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