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管统信袁绍幕僚间传阅,现场再次迸发出了一片哗然。这倒并不是说东莱郡跨海通商有什么惊世骇俗。事实上,早汉武帝时起,西汉王朝就已经开辟出了一条成熟海上丝绸之路,并由黄门直接负责官船出海贸易。至于民间海外贸易,大约武帝之前便早已进行,之后又伴随官方交往继续得到发展。而到了东汉前期,由于通往西域陆上丝绸之路一度受到阻塞,南方海上丝绸之路便显得尤为重要起来。
按照《汉·地理志》记载,汉时从岭南日南、徐闻、合浦等地乘船,沿着海岸线航行五个月,可到马来半岛;继续航行四个月,即抵达后世泰国西海岸;泰国西岸和缅甸东南岸航行二十多天后登陆,再步行十多天日,便可到达后世缅甸西南部;再从那里坐船航行约两个多月,就能抵达黄支国。
黄支国即后世印度南部海岸康契普腊姆,公元前1世纪后半叶至公元2世纪末,这里是印度与罗马海上贸易中心。汉朝商队黄支国卸下黄金、杂缯,与来自世界各地商人交易明珠、璧、琉璃、奇石和其他珍异物品。例如西汉未年,王莽就曾请黄支王送来犀牛当贡品。
所以倘若东莱郡真有心一来一回花上两年时间跑去天竺通商话,袁绍幕僚们至多笑话笑话那东莱女童府君有劲没处使。但眼下东莱郡既然是要同毗邻辽东三韩通商,那这事就不能一笑了之了。正如管统信中所言此事关系到公孙度态度。以东莱郡势力根本不可能与自封辽东侯公孙度相抗衡。故东莱郡献粮求保之举虽有些唐突,却也是意料中事。只是究竟要不要答应下东莱请求,便成了摆众人面前一道难题。
这不,一番低头私语之后,治中审配头一个就站军事角度上予以否定道,“主公,恕配直言,我军现下正与公孙瓒对峙于幽州。难得公孙度两不相帮。主公切不可为蝇头小利而触怒公孙度。”
“正南所言正是吾之所虑。只是吾既然有心拉拢东莱,倘若此时对东莱袖手旁观,恐就此寒了东莱民心啊。”袁绍颇感为难地说道。
然而一旁田丰却态度强硬说道,“主公不必如此多虑。依丰看来,主公现下因修一封,命管统阻止东莱与三韩通商。既然东莱有心奉主公为主,自当听从主公号令,莫要此关键时刻为主公添乱。”
“田别驾,此言差矣。东莱地贫人稀,想靠泛海通商来收购粮草,也是不得已之举。倘若主公硬要阻止此事,恐会逼东莱转投公孙度。故依图看来,主公可暗中示意管统接受东莱进贡。”许攸捻着山羊须摇头晃脑道。
“暗中示意?”袁绍听罢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而许攸则笑意盎然地解释道,“善。如此一来,东莱以为主公答应了通商一事,然主公却并未对外宣布此事。一旦东莱真因通商一事惹恼公孙度,主公帮,可出面调和;不帮,可将罪过都推那女童太守身上。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
袁绍听许攸这么一说,当下茅塞顿开,心想,对啊,还有这么一招呢。须知,袁绍虽不想将公孙度扯进幽州之战,但对于东莱所许诺粮草还是颇为上心。毕竟袁绍要与公孙瓒争夺幽州军粮自然是多多益善。故现下袁绍实际心境是既不想惹公孙度,又想要免费军粮供应。而许攸这番建议可谓是正中袁绍下怀。
然而还未等袁绍点头答应,一旁田丰却冲着许攸大声斥责道:“此乃诓骗!主公切不可听信此人谗言!倘若主公如此行事,天下人将如何看待主公!”
“诓骗?何为诓骗?与三韩通商一事本就是东莱那女童府君想出来主意,出了事自当她一力承担。”许攸掏了掏耳朵不以为然道:“何况当初之所以举荐一女童做太守,不就是这种时候推出去替罪嘛。”
田丰话虽难听,可许攸那番直白坦言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众人当初真怀着许攸所说想法默认东莱奉一女童做太守,但这种话又怎能当众挑明。大家终究都是要面子人。总之经过两人一番争论之后,这会儿袁绍反倒是不好意思再表态了。不过不好意思表态,不代表袁绍就接受了田丰进言。其实经过许攸提点之后,袁绍心中已经有了应对之策。那就是干脆不回复,任由东莱那边自行行事。当然为防止田丰继续无休止地直言进谏,袁绍并没有将自己心中想法说出口,而是摆出一副颇为为难样子一挥手道,“此事再议。”
然而袁绍这点小伎俩又怎能骗得过田丰眼睛。深知袁绍脾性他一听其说“再议”二字,便知自家主公是打算采纳许攸之计诓骗东莱了。虽说田丰一直不赞成袁绍举荐蔡吉为东莱太守一事。但一码归一码,就算蔡吉没资格做太守,也不代表众人就可以此诓骗于她。何况一旦主公诓骗女童做法被张扬出去,那岂不是要败坏袁氏一门名声。想到这里,田丰当即就打算戳穿袁绍谎言。只是还未等田丰张口进言,端坐对面沮授却已然向他使了个眼色。
田丰虽性子刚烈,但他对身为袁氏智囊之首沮授还是颇为服气。因此眼见沮授向自己使了眼色,田丰便将刚到嘴边谏言又吞了回去。于是乎,这场临时召开会议就便不了了之氛围中结束了。
不过一出袁府大门,田丰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不解,一把就抓住正打算上车沮授问道:“公与,刚才为何阻止丰向主公进言。”
沮授看了看田丰,平静地抬手邀请道:“元皓,上车再说。”
面对沮授邀请,田丰自然是没有推辞。却见他一上车刚一坐定就忙不迭地继续追问道,“公与,汝也知主公这是意图诓骗东莱。为何先前要阻止丰?”
沮授见田丰问得急切,不由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元皓,汝既知主公心中所想。又怎看不出主公心中其实早有定断。招纳曹操是如此,支持东莱与三韩通商亦是如此。主公是个有主见人,其向吾等幕僚询问有时只是为了佐证其主见而已。故一旦主公心意已决,就算吾等再怎么苦劝,恐怕都难改主公心意。”
田丰跟随袁绍多年又怎么会不知自家主公刚愎自用脾气。此刻听沮授这么一说,田丰心里是郁闷之极。却听他赌气地说道,“如此说来,吾等幕僚谋士岂不是成了袁府泥塑木胎?那主公还不如买几只鹦鹉摆府中学舌好!”
“元皓,汝对主公忠心可昭日月。但刚而犯上,只会适得其反。”沮授语重心长地向面前同僚提醒道。
田丰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话有犯上嫌疑,但他也知沮授是为人坦荡君子。因此这会儿田丰一声叹息之后,只得将话锋一转道:“公与,汝看今日之事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