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格外闷热,似乎要有一场大雨。秋清和秋月伺候我梳洗完,我便让她们去歇息了。我拢拢薄蝉翼色的蜀纱单衣,这是宁邺王下午差人送来的,说是穿在身上,薄若蝉翼,甚是解暑热。推门而出,门外还有月色,只是一弯缺月挂在云捎,半掩着,似有似无,透着银色的晕。池上一阵凉风拂来,心下很是惬意。看这夜景,我唤琼奴,琼奴走出屋,看我脸上的神色,问道:“小姐,可是要取了琴来?”娘留下的那把琴在大火中被烧了,来到建邺后,我又花银子买了一把,虽比不上原先的,却也是上好的琴,这次来我也带着的。
我摇摇头道:“一时也想不出弹什么曲子。”突然一想,又对她道:“你去把笛子取了来,也不知道可否带来了。”琼奴听得我说笛子,微微一愣神,见我看着她,微红着脸回身去取了。这笛子是安生的,他虽是武夫,却也会些乐律,最擅长的便是笛子。我曾经央他教过我,后来他便把这把笛子送给了我。我一直收着,也不知这次仓促有没有带着。
虫儿鸣,满眼众芳竞纷华。不一会,琼奴取了支紫竹笛来,我接过,抬眼看月,光华洒落在脸颊。我深吸一口气,吹奏起来。吹的是安生家乡的小调,安生是杭州人,婉约水乡,连小调也分外柔情。
“陌上草青青,牧童驾牛归。斜看夕阳,落花飞。”
曲音婉转,时而似红霞漫天,时而似落花飞舞。衬着这朦胧月色,我只听得这曲,万籁俱静,旁的却是什么也没有了。
曲毕,我回头,见琼奴矜着泪,仰望天空,口中喃喃道:“小姐,你说安生哥现在在做什么呢?”说着,一滴泪落。
我掏出绢子,替她拭了。我朝她一笑,安慰道:“你想着,现在抬头,还能同看着这天上的月亮,便不觉得难受了。”
她看着我,问道:“他,他会看吗?”
我扶她起身,道:“会的。”抬头,那弯银钩从云中探出身来。娘,你也会看着今晚月亮的,对吗?
后半夜,天降倾盆大雨,我被雨声惊醒,了无睡意。打开窗扉,一阵湿热夹杂着风和雨滴扑面而来,我把身上的衣服裹了裹,窗外雨声渐大,我想起早时看到的惠兰花,这一场劲风骤雨过后,怕是花颜残败了吧。想到那素雅馨淡的花朵,心生怜惜,我欲唤起琼奴,想取几把油纸伞替它们遮遮雨。不过马上又转了心思,笑自己痴,再娇艳的花朵确是经不起这雨打而落的宿命,花开花败本就由天,我又何苦徒劳呢?即便我今夜帮它们遮风挡雨,来日不也还是要凋零成泥吗?
我点灯研墨,铺开桃花笺,蘸墨写道:“小楼闲窗春色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远岫出云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心中怀了心事,所以第二日早起后,便想让琼奴她们一齐陪我去了斋中。我欲先把昨夜写的词给收起来,行到案旁,却不见了。我心想可能是昨夜风大,关窗时不小心吹落到地下,给秋清和秋月收走了。
出乎意料的是,那一片惠兰花并不像我预料的那样草枯花败,反是经过了一场雨后,开的更为娇艳了,我心中甚是欣喜。而宁邺王正坐在一旁的白玉石桌旁,桌上摆着套茶具。众人见过礼,只听得宁邺王笑道:“梨花欲谢恐难禁。是易安居士的浣溪沙。”
我知道,我昨夜写的词稿定是给他拿了去。只摇了摇手中的团扇,道:“是。”
他笑道:“我可不想你‘意难禁’,昨夜我已命人来照看这些惠兰花了。”
我施礼道:“多谢王爷。”
他不说话,把玩着手上的浅绿色荷包,半晌,对我说道:“笛子吹得不错。”
我一愣,马上明白过来,戏笑道:“王爷喜欢听壁角吗?”
他听我嘲弄他,道:“那倒不是,只是不忍打扰那意境。”
说着他朝我招手,我走上前,他道:“坐。”我依言坐下,他朝我笑道:“今日无事,不知小姐可否与我一同品茶。”
我见他兴致不错,道:“王爷有如此雅兴,恭敬不如从命。”
他听我这么说,便把桌上一个银器茶罐递与我,我打开来,细细一嗅,赞道:“香气醇厚,茶气中略带淡淡酒香。却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