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珠宝城的装修开始动工了,如果五个月装修完毕的话,就要到八月底,商场装修完毕后至少得给商家一到两个月的时间装修,这样开业就得到9月底了,但是珠宝业6-7-8三个月是淡季,9月开始回暖,10月起一直到春节结束都是全年的销售旺季。三个男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最晚9月上旬必须开业,这样一来,7月底之前商场装修必须结束。
虽然有监理工程师在,但是自己不管是不行的,因为有很多事情都只有老板自己才能拍板,高平江开始亲自督工,但是他公司里还有别的业务要管,分-身乏术,就叫杜玫和张子淳每天没事多去对面大楼转转。
张子淳跟徐航都是公子哥出身,对这种粗活是从来没接触过,两人每次进大楼都提心吊胆,生怕被空中掉下来的东西砸死,生怕被地下的石料电线拌死,包工头们问他们应该买什么应该怎么装,两人一窍不通,哪里敢乱说话。
杜玫学室内设计出身,虽然毕业后没接触过,但是理论基础扎实,一看就会,一点就通,怎么都比半路出家的高平江强。而且杜玫性格坚韧,很能吃苦,加上作风泼辣,训得了包工头,镇得住农民工,连这些男人随地小便,她都敢冲上去破口大骂:“你敢再尿,我叫你撒出来多少喝回去多少。”杜玫精明又爽利,从不克扣工人的工资伙食,但是遇到偷工减料也从不肯吃亏。包工头跟她为了天花板上的装饰石膏线脚讨价还价,杜玫二话不说,在脚手架上架扶梯,然后爬上去抽出卷尺就量,三个男人见她这么晃晃悠悠的高空作业,吓出一身冷汗。包工头们毕竟是土包子出身,没受过专业训练,杜玫晚上翻翻书,没多久后就能指导这些包工头干活。几番较量之后,杜玫把包工头们收拾得服服帖帖,连监理工程师都不得不佩服,从此再没人敢在她眼皮底下耍花样。因为杜玫说了能算数,技术上过得去,为人又不摆谱又没架子,于是包工头们都跟她交好,对她相当敬重。杜玫得意:“早知道,我应该去读建筑施工。”
因为杜玫管工地比三个男人有效率,渐渐的,包工头不再找高平江,什么事都直接问杜玫。杜玫再没时间做玉雕设计,天天忙着管大楼装修。材料选用和细部的做法,都是杜玫拍板,各项单据也是杜玫过目。杜玫成了真正的工程总管。
张子淳嘀咕:“工资我付,人你在用,”
高平江马上回:“我会奖励她的。”
杜玫大喜:“给我发薪水?奖金?还是分红?”
“这些都太普通太庸俗,我以身相许好不好,杜小姐。”高平江用眼珠子在杜玫胸部舔了一圈。
杜玫白了他一眼:“这也算奖励?那我不干了。”
高平江马上讨好:“我主动,我主动。你只要躺着享受就行。”
张子淳跟徐航对望一眼,均感到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事态发展下去了。
这天晚上,高平江有应酬,张子淳跟徐航两人带杜玫去吃自助烧烤。
服务员把一张薄纸摊在桌子中间的铁板上。杜玫很会弄,把各种肉各种小鱼摊在纸上,又用小刷子来回一遍遍的刷酱汁和色拉油,烤出油后,用在上面压上蔬菜和各种蘑菇菌类,吸走多余油和调料,一会下面的肉烤好了,上面的蔬菜也可以吃了,而且又香又脆,咸淡可口。
杜玫把烤好的分到两个男士盘子里:“快吃吧。”
徐航一面嚼一面说:“真香,幸亏高平江不在,否则这些东西没等烤熟就进他肚子了。”
“他从小饿坏了,吃东西跟恶狗扑食似的,我跟他一起去应酬,有时不得不在桌下踢他一脚。这小子的好处是不挑食,猪食到他嘴里都是美味......”张子淳说。
两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高平江来了。
原来高平江是黄土高原上一个贫困县贫困乡出来的孩子,老爸是村里有名的酒鬼、赌徒加无赖,老妈年轻时是有名的村里一枝花,婚后好吃懒做,家里一贫如洗,经常连地瓜都吃不上。即使这样,高平江老爸还能每天喝得醉醺醺的赌博(赌啥?),老妈还能四处窜门聊天。
高平江读中学后,每年寒暑假回家。村子口有个猪圈,猪圈外面的地面有点下陷,那里经常被猪圈里流出的粪水弄得湿漉漉滑溜溜的,他爸每天晚上从外面喝完赌完了回来,到村口的猪圈那,必定要摔上一跤,高平江老爸深谙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躺下的道理,一摔倒就鼾声如雷,于是就有村民给高平江报信:“你爸又在那睡啦。”高平江就去把他爸背回家。
高平江上面有一哥一个姐,下面还有一个弟一个妹,他排行老三,总之爹不亲,娘不爱,从小在家里可有可无。高平江读完小学,考上了县中学,要住宿,父母就想让他辍学,但是他自己坚持要继续读书,跟父母哭闹,小学老师上门来劝。高平江老妈横扫了那个老师一眼,说:“我不是不舍得让儿子上中学,我是怕儿子考不上大学。”小学老师气绝。
但是高平江小时候营养不良,身体瘦弱,父母看这个儿子貌似辍学也派不上啥用场,最终勉强同意让他继续上学,第一学期的学费还是那个小学老师出的。
高平江初中毕业要上高中,自然又是一番抗争,这下他的兄弟姐妹统统气不过了:还要让他读书,住校读,家里啥活都不干,还能顿顿吃饱饭。
家里坚决不同意,高平江离家出走,在县城的建筑工地打小工,挣到了第一学期的书费学费(就二三十元钱),终于上了高中。
“不过,他高中毕业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而且还是北京的大学,家里人就把他当未来的摇钱树看了。他是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考上那年,村里凡事家里死了人的,都要埋在他家祖坟旁边。”徐航说。
杜玫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么说他发达是他家祖坟风水的缘故喽,那他几个兄弟姐妹表现如何。”
张子淳说:“过得非常不错,因为有高平江这个兄弟在嘛。”
高平江非常聪明,有生意头脑又活动能力超强,大学里就开始做小买卖,卖过生日卡片,卖过发卡圆珠笔,挣到了自己的学费生活费,同时还在系学生会和校学生会担任职务,最后以全班第一的成绩毕业,本来可以保研,但是高平江苦日子过够了,只想快点上班挣钱,于是分配到国检,做珠宝鉴定员,工资加奖金的啥都算上有1000多元一月,当时算得上好单位好收入。
高平江一工作,家里人就开始问他要钱,甚至亲戚村里人也来沾光。所有人一起高喊:这些年全家勒紧裤腰带,全村一起赞助,培养出这么唯一的一个大学生,高平江你赶紧回报吧。
杜玫笑:“中国人生孩子养孩子,真是一本万利的投资啊。”
高平江为人一贯大方,一说要孝敬父母,“啪”的一声就把自己工资卡给了爹娘。虽然那时取钱还得跑到县城的银行,而且每笔都要收1%的手续费,也没挡住他老爸每月高平江一发工资就把钱取个精光的热情。高平江除了把正式收入给父母外,兄弟姐妹一会要买农药,一会要修房子,家里经常性的问他要钱,高平江有求必应,源源不断的汇钱给家里。
那时的高平江是村里人的骄傲,本来在村子人人瞧不起的父母,因为生了这么个儿子,从此有了尊严体面,走路都昂首挺胸,两手背在背后。兄弟姐妹也都盖了房子,修了院子。
“他哪来的那么多钱?给全家盖房子。”杜玫好奇。
“他有外快收入,是工资的好几倍。”徐航说,“那时整个社会的收入都不高,北京的普通工人就几百元一月,加上他老家的那个农村特别穷,1000元钱就够盖两间房了。”
但是当时已经有资产上千万的老板,高薪白领阶层也在北上广兴起。股市还是新生事物,却已经造就了杨百万这样的弄潮人物。高平江本来就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
高平江非常会来事,到国检工作后,没多久就跟珠宝行业的小老板们混得谛熟,因为高平江高超的鉴定珠宝的能力,所以经常有人请他陪着去进货,去新疆进白玉,去云南进翡翠,去香港进珍珠和彩宝。每次都给他大笔的劳务费,有时赌石赌得好,还给他额外的奖励。高平江非常会搞关系,跟他领导好得跟哥们似的,所以三天两头不请假往外跑也没人管,工资照发,奖金照拿。
这么过了两年,高平江遇到了一个会雕翡翠的人,手艺相当不错。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合伙做翡翠生意,于是高平江从国检辞职,两人去云南腾冲赌石。去之前,高平江跟家里人说了一声辞职的事,从此工资卡里要没钱拿了。家里人顿时哭开了,但是高平江向家人保证,辞职是为了发大财,发大财后一定让全家吃香喝辣,吃面条吃一碗倒一碗,买衣服穿一件撕一件。家里人在强烈要求高平江再寄来一万元安家费后,眉开眼笑的说:去吧,去吧,赶紧去发财吧。
杜玫嘀咕:“当时高平江大学毕业2年,那就是10年前啦。那时的一万元,天啊,巨款啊。”
徐航点点头:“当时北京房价就2-3000一平。”
高平江跟那个合伙人一起到了腾冲,两人把所有的积蓄统统都买了翡翠原石,然后,当天晚上,合伙人卷囊而逃,连旅馆费都没付。
张子淳笑:“高平江就不能碰翡翠,他命里跟翡翠有仇,赌一回输一回。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至今为止输掉几个亿了。”
徐航也笑:“可是他替别人赌,没一回不暴涨的。”
张子淳点头:“是,其实他最精通的就是翡翠——赔掉那么多钱,能不精通嘛。他每次替别人出手,都赚得跟刚抢完银行似的,每次自己赌,都输得脱裤子。时也,运也,命也。”
高平江第一次为自己赌翡翠原石,就血本无归,合伙人跑了,旅馆差点把他人扣下,高平江把裤兜底都翻出来了才付了房钱。高平江赶紧买了张到老家的火车票,去问家里人要那一万元钱,为了省下从火车站到老家那村子的几元钱路费,高平江在火车上一整天没吃东西。
杜玫笑:“要回来了没有?”
“你猜呢?”徐航也笑。
杜玫大笑:“这还用猜。这年头,钞票面前,亲爹亲妈统统不靠谱。”
高平江赶到家里,当时他全家所有成员都盖了新房子,新房子都建在同一处,每家都是几间大瓦房,一个大院子。高平江一开口说明情况,父母就哭开了,儿子又没了工作,又没了本钱,今后咋办啊,谁给他们养老啊。高平江一说要把那一万元拿回去,全家都暴怒了,什么,你把钱送给外人,现在还有脸来问家里要。三言两语,吵了起来,兄弟姐妹一致表示:全家里供你这么个大学生不容易,你不孝敬爹娘,不还养育之恩,现在居然还敢再来刮钱,没门。
高平江急了,一眼看见弟弟家新买的不知道啥农具,貌似值两个钱的,就上去搬:“不给我钱,那好,我把这玩意卖了,当路费。”
高平江的哥哥弟弟早看他不顺眼了,凭什么同爹同娘生的,就他能读大学,就他能上北京,就他能挣大钱,每月几千几千的挣,靠,真太不公平了。两兄弟冲上去就把高平江一顿猛揍。高平江打架不弱,但是他两个兄弟都是务农的,加上两打一,揍他就跟玩似的。高平江被打得鼻青眼紫,牙龈出血。最后还是他姐上去制止,给了高平江50元钱,叫他赶紧走吧,今后别再回来了。
高平江坐火车到北京,这回他不能不吃东西了,于是在北京站下车的时候,裤兜里只剩下四毛钱,够他坐公交到张子淳这,借钱。
不过高平江从这次吃过瘪后,卧薪尝胆,奋发图强,几年工夫,就资产近千万。
杜玫笑:“是不是高平江一有钱,父母,兄弟姐妹又来哭穷了?”
徐航点头:“然也,你跟高平江真是狗熊遭遇略同,后期处理模式也大同小异。”
高平江开始置之不理,但是人对自己的血亲总是难免心软,高平江最终在县城给父母建了一幢三层的小楼,兄弟姐妹也都有赞助,反正此刻这点钱对他也算不了什么了。但是家里人却非常不满意,高平江这么有钱,却不肯让全家一起到北京共享荣华富贵,每年给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啊,真是白眼狼一只。高平江跟家里人关系越闹越僵,已经好几年没回家了,但是钱也一直没少给......
杜玫情不自禁的叹了口气:“我发现人的骨子里总是一种人类独有的,特殊的本质属性,叫做:犯-贱。”
张子淳跟徐航一起失笑:“一点没错,狗改不了吃-屎,人免不了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