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中的腐烂潮湿气味让住了两日的仇氏依然不习惯,便是自己的父亲派了丫鬟进来服侍,又带了棉被、暖手炉子,也依然抵挡不住这从墙里面往外渗漏的冷风。
仇氏裹着厚厚的被子,依然觉得浑身冷透了,像是在过寒冬腊月一般。
又像是回到了仇府还没有发达之时,家中连上好的银丝炭也只有过年时节才得用,平日烧着劣质的木炭,那冒出的青烟刺激得她的眼睛直疼。
那时她就想着,若有一日能天天燃着银丝碳便好了,也不会将自己一身的衣裳熏得一股子难闻的炭火味儿。
那时她也常去温府陪温府太夫人,偶尔遇见去见老夫人的张氏,就觉得十分刺眼。
那时的张氏,在冬日里穿着一身狐狸皮毛的斗篷,将她雪白的脸衬托得更加明艳,活脱脱话本子里的美艳娇娘。
脾气又不好,一身娇纵之气,看人都往上仰着下巴,眼珠子直往上翻。看不出半点大家娘子的秉性。
太夫人偶尔撞见了,也会暗地里十分不屑地说:“呸!一家子的狐狸精,没个好东西!打扮得那副妖精样,也不知打算是送谁家去当妾呢。”
仇氏那时虽然知道妾是什么,然对张氏最多的情绪便是嫉妒。
京城里的勋贵多如牛毛,在北城里随便走到一户,就是公侯伯府。
开国的勋贵、降等袭爵的皇室、历代皇后太后家族承恩的侯爵,数下来没两百也有一百九十之众。
在这些勋贵中,仇府算不得什么,只能算是最差等的那一串。
那一串里亦有张府,同样是伯爵府,不被先帝重用,也没什么能耐,与她过世的祖父一般挂着一个闲职混日子。
仇氏曾经听别人将北城中的勋贵们分了三类,仇府与张府同属最后一类。
因此在得知温府不得太夫人喜欢的老夫人与张府的伯夫人是姐妹后,她就开始关注起张氏来。
可惜便是同为伯爵府,张府与仇府亦是不一样的。这在仇氏第一次见到张氏时就知道了。
张府是落魄了,只不过是因张伯爷手中没什么权势,与她在外当兵谋前程的父亲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便是张府落魄了,可张府也是有银子的。
张氏每一次出门便将自己打扮得十分亮眼,与人争夺风头,恨不得这京城里只有她一个小娘子似地。
那些金玉首饰,像是不要钱似地往身上套着,耀眼得仇氏每一次都只能暗自里咬牙。
仇府没有张府那么多银钱,她就在其他处处赢过她。天道酬勤,除了没有那一身的首饰,她处处都要高张氏两头。
便是同喜欢谢氏明珠,谢氏明珠也待她比待张氏要好。
因此渐渐地,她就不再将张氏放在眼里了,不论张氏如何在外冒风头,在她眼里亦不过是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那时她与谢氏明珠因接对子会友,越来越亲近。然而在那亲近之后,随之而来的便是自卑。
谢氏与张氏不同,张氏就是长着一张再美轮美奂的脸,在行止、才学之上就能将她的优势瞬间破坏得一干二净。
可谢氏的一言一行便是京中女子的楷模,每一次与谢氏明珠亲近,仇氏便会不自觉的对自己的行止进行自省,然后在些的对比之下,心中越来越沮丧,越来越自卑。
就好似她学得再好,也学不到谢氏的精髓。做得再好,也比不过谢氏的无意一动。
谢氏就像是传说中的仙女一般,毫无破绽,让人敬仰。
在自卑到了一定时间后,仇氏发现自己又开始憎恨了。
从张氏身上得到的那一点自豪感,在谢氏面前就变得一文不值起来。甚至那点自豪感又会变成无情的嘲笑,对着自己那本就不宽怀的胸口扎来,疼得她想流泪。
谢氏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凡有她在的地方,不论是皇子还是各府的小郎君们,都会围着她团团转,将其他人排斥在外。
像她们不配与她在一起跟那些俊俏小郎君们谈天说地。
特别是在自己心爱的情郎嘴里,听到谢氏的话语之后,仇氏更加这般觉得。
谢氏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死死的压住了她,让她无法翻越。
这种仰视让仇氏觉得痛苦到了极致,痛苦到有一天,仇氏的心中开始想象。
要是没有谢氏就好了。
因为她这一辈子似乎都没可能超越她,而只有她死了自己恐怕才会得以解脱。
不能死要是被人毁了也好,仇氏暗暗的想着。
直到有有一天……
黑暗中的牢房,除了呼吸声便只剩下老鼠与臭虫翻动草堆的声音。
裹着被子还觉得冷的仇氏,突然回过神来,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地朝着她的方向而来。
那细碎的脚步声让仇氏的心吊了起来,怕得连说话都不能,只得将自己缩成好似更小的一团,将被子再紧紧裹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近到了耳朵能清晰听出轻重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