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军途中,顾淮握着缰绳的手猛地颤抖一下,心脏不知为何,毫无预兆的抽搐起来,撕心裂肺的疼,空空荡荡的。
男人眉头紧锁,抬起手来抚上胸口的位置。从未有过的,抑制不住的不安。
深吸一口气,尽管不知道这一股莫名的忐忑不安是为何,顾淮狠狠压抑下心中撕裂般抽搐的痛楚,猛地抽了一下马鞭,“朕先回南楚,你们紧随其后!”
顾不得一路舟车劳顿的辛苦,顾淮一路驾马狂奔,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前见到顾若凡,迫不及待的想要抱抱他,亲亲他。
若是见到他,怕是自己心中这所谓的不安,忐忑,亦或是莫名其妙的心痛,全部都会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吧。
年轻的帝王坐在马上,乌黑如同鸦羽一般的头发随风飘扬,没有人看到,一身杀伐气势,冷酷如同地狱杀神一般的男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又多柔和,又有多思念。
南楚皇宫。
吁——
远远地在城门外,顾淮便是看到满城挂着的都是白色的招魂幡还有灯笼,漫天飘洒的纸钱,像是下雪了一般,整座皇宫都被一片肃杀萧瑟的气氛所包围。
黑眸幽深,眉心紧蹙,顾淮翻身下马,握着缰绳,一步一步走进城门。
“陛下…是陛下凯旋了,是陛下凯旋了!”
打开城门一身戎装但是肩头挂孝的侍卫看到顾淮,眼中闪过一道欣喜,呼呼啦啦跪倒一片,所有人都跪在城门口冲着顾淮磕头。
“恭迎陛下凯旋,恭迎陛下凯旋!”
顾淮微微眯了眼,只觉得眼前这一片白色的素孝碍眼的生疼,冷声开口:“为何你们全都披麻戴孝?还有这皇宫,为何漫天都是纸钱?朕不过是离开了三个月,皇宫里谁去了这么大的排场?!”
并不怪顾淮生气,而是当他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回来,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场景,任谁能不气
闻言,在场所有的侍卫全部都低着头,浑身颤抖,恐惧至极不敢说话。
心口那一处的疼痛越发的剧烈,饶是以顾淮的心志,此刻也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只觉得心脏连带着浑身上下,都抽搐着疼。
“说啊,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禀陛下…这是…这是…七王爷他…七王爷去了…”
咯噔一声——
陡然听到侍卫吞吞吐吐的说话,顾淮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爆炸开来,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深吸一口气,年轻的帝王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让人心惊的冷冽至极的杀气,一把攥住说话侍卫的衣领,硬生生的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眼神阴鸷又可怖,紧紧地盯着他。
“你说什么?给朕再说一遍!”
侍卫此刻已经被吓得肝胆俱裂,心神俱焚了,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砰!
顾淮一把将侍卫给丢在地上,将他身上还有城楼上面挂满的白色素布全部扯下来,男人眼睛如同鹰隼一般,扫试过在场每一个侍卫的脸。
“朕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把你们身上,还有这皇宫里面上上下下,这些晦气又碍眼的东西给我弄得干干净净。”
“还有,朕再听到有谁,胆敢诅咒七王爷…”顾淮深吸一口气,脑袋嗡嗡嗡的震的生疼,“朕会亲自,将那个人,千刀万剐,让他尝一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路飞奔,顾不得休息跑到寝殿,走到门口,看着里面黑漆漆一片,顾淮的脚步,蓦地慢了下来。
寝殿门口挂着的两盏白色的灯笼,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凄凉和…碍眼。顾淮的眼睛被这样的白色刺的有些干涩,男人微微勾起唇角,挥剑,直截了当的将两盏白色的灯笼给斩了下来。
寝殿里没有点灯,若凡他,怕是睡了吧。
顾淮站在门口,一身戎装,风尘仆仆。
之前派人发出来的飞鸽传书,说的自己跟大军明日方才会到达城外,而如今自己先于大军一步,一路奔驰回来,若凡他睡了,倒也是正常。
顾淮在想,一会儿推开门,自己还是不要叫醒他的好。
这三个月,没有顾若凡的日子,顾淮几乎没有一日,是能够安安稳稳睡好过的,想必他一人,待在这冷冰冰的深宫里,同样跟自己一样,从来都没有安睡过吧。
顾淮在想,他要好好的看看顾若凡,趁他睡着的时候好好的看一看他,偷偷的亲一亲他,抱一抱他。
等明早醒了,自己正好可以看看,当顾若凡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时候,究竟是什么表情,会惊喜,还是惊讶,还是会瞬间抱住自己,激动到说不出话来。
男人站在寝殿的门口,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场景,微微勾了薄唇,笑容温软了眉眼。
吱呀——
沉重厚实的宫殿大门被顾淮缓缓推开,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发出一声令人情不自禁有些牙酸的吱呀声。
顾淮步子有些焦急,带着期盼。
男人声音低沉,带着抑制不住的思念溢出。
他说,若凡,我回来了。
扑面而来,浓重至极的血腥味。
顾淮急匆匆的脚步蓦地顿住,视线凝固在大殿中间,散落了一地的暖玉围棋上面。
黑白交错的棋子上面,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触目惊心,颗颗血腥。
胸口的疼痛越发的强烈起来,顾淮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强忍着心中的痛楚,直起腰,一步一步,走向寝殿的屏风后面的床榻。
“若凡,我回来了,你还不起来看看我?”
“是不是你又把我的暖玉围棋给撞翻了…上面有好多血…”顾淮微微勾起嘴角,笑容有些无奈的宠溺跟迁就,“好多血…朕罚你现在起来,去把它们都给洗干净,好不好?”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一路快马加鞭,连歇息都不曾歇息过,跑了好远好远的路,若凡…你想不想我?”
“刚才有侍卫以下犯上乱说话,我已经罚了他们了,你起来陪我一起用晚膳,我跟你讲一讲这三个月,我在北齐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顾淮脚步沉重,小心翼翼的,坐在床榻旁边,伸出手,掀开被子。
空空荡荡。
“陛下…陛下…您终于回来了,七王爷…七王爷他…就在今早,今早自尽身亡了…”
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的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开口,却是怎么也不敢抬头看顾淮一眼。
坐在床边,顾淮笑,声音难得的柔和跟宽容,示意太监起来,“你胡说什么?七王爷呢,他又在跟朕玩儿什么把戏。”
“快叫他出来,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儿。”
看着太监颤抖着不动作,顾淮声音渐渐地沉了下来,“你听到朕说话了吗叫七王爷出来!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儿!”
太监已经吓得不敢说话,浑身颤抖,一个劲儿的磕头,直到额头都被磕破就出血来,方才颤颤巍巍地开口:“陛下…奴才怎么敢骗您…七王爷他今早自尽…现如今已经下葬了…”
顾淮咽下一口鲜血,挥手拔剑,直直的指向跪在地上的太监,声音冷酷。
如同来自地狱。
“告诉朕,若凡在哪儿?”
“在…在皇陵…”
太监的话还没说完,顾淮便是已经飞快的离开的寝殿,纵马飞奔,顾不得其他,直直的奔向皇陵。
若凡,他们说你自尽,你怎么可能自尽?
我都已经打败北齐,天下归顺,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阻碍我们的人和事,你怎么可能自尽?
长时间骑马,顾淮大腿中间早已经被颠簸磨的血肉模糊,但是男人的速度却是没有半点减缓。
皇陵。
霍擎宇眼中闪烁着亮光,紧紧地盯着下葬的陵墓。
他必须要亲眼看着顾若凡被埋进土里,从今以后,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才可以放心。
明日顾淮便是要凯旋归来了,到时候,只需要编制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那么,从此以后,南楚再无顾若凡,顾淮的身边,只有他一个人,就足够了。
霍擎宇缓缓地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容灿烂而疯狂,甚至是让人有些脊背发凉。
伴随着一掊土一掊土的铲下去,顾若凡的棺木逐渐被掩埋起来。
砰的一声——
皇陵的石门被人一剑劈开,顾淮一身戎装,气势冷然,杀气腾腾,站在皇陵入口。
“若凡呢?叫他出来。”顾淮的视线转移到霍擎宇的脸上,年轻的帝王微微地笑了一下,“朕很想他,快点叫他出来。”
看到顾淮,霍擎宇面色骤变,很快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声音迅速调整成沉重悲痛的样子。
“陛下,七王爷他,今早已经自尽身亡了…”
轰的一声!
脑袋里像是爆炸一样,震的生疼。
顾淮微微阖了眼,一把推开霍擎宇,踉跄着步子,走到陵墓旁边。
狠狠地扯住一个侍卫的衣服,年轻的帝王此刻双目染血,赤红一片,“住手,朕让你住手没听见吗?住手啊!”
穿着沉重的铠甲,顾淮不顾一切跳下陵墓,用手,用脚,用身上所能利用到的一切,挖开厚重的泥土,一点一点。
手指被泥土磨破,鲜血淋漓。
顾淮像是完全都感觉不到疼似的,拼了命的将泥土丢出去,他的若凡,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答应了会等他回来的若凡。
怎么可能会躺在这里面呢?
顾淮眼睛赤红一片,已经彻底失去理智,喃喃自语,若凡那么爱干净,那么爱干净,他怎么可能会待在这里,怎么可能?!
棺木逐渐显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顾淮深吸一口气,顿了顿,抬手,硬生生的将已经上了钉子的棺木撬开,手掌被铁钉割出一道碗大的口子,男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一样。
顾若凡一身白衣,毫无生气的躺在棺木里面,脸色青白,浑身冰凉。胸口的位置,已经被鲜血染透,凝固成块,黑红的血液看起来可怖至极。
踉跄后退几步。
顾淮硬生生的将自己的手掌掐出血来。
小心翼翼的将顾若凡从棺木里面抱出来,刚一动作,便是引起了周围侍卫的劝阻。
“陛下不可啊!七王爷…七王爷已是去世之人…死气恐怕伤了龙体啊…”话音未落,顾淮便是拔剑精准无误的削下那人的头颅。
皇陵里,高高在上,一身戎装的帝王,小心翼翼的抱着一个已经死去了的男人,双手滴血,眼神温柔。
“去世之人?”
顾淮抬起手来抚摸顾若凡的脸颊,男人微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这么冰,朕只不过是离开了数月,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过要等朕回来,他怎么可能死?”
怎么可能死?
噗通一声——
霍擎宇跪在顾淮的面前,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沉声开口:“陛下,七王爷他已经去了,您不要接受不了事实太过伤心而伤了龙体啊陛下。”
顾淮恍若未闻,抱着顾若凡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跪着往前走,挡住顾淮的路,霍擎宇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嫉恨,然后迅速消失不见,“陛下…陛下…微臣求您…求您就让七王爷入土为安吧…”
砰的一脚。
毫不留情的踢在霍擎宇的身上,顾淮眼睛赤红,声音冷的几乎要冻住在场的所有人。
“朕让你陪着若凡,让你陪着他等朕回来…”顾淮抬起手来抚上顾若凡冰凉的脸颊,看也不看霍擎宇,声音冷酷的如同来自地狱一般。
“他睡着了,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你为什么不去死?”
顾淮抱着顾若凡,脊背挺得笔直,没有骑马,就这样一路,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回皇宫。
年轻的帝王一身戎装,怀里的男人胸口染血,脸色青白,闭着眼睛,安静地,似乎真的像是睡着了一样。顾淮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走着,似乎只要自己这样一直一直走下去,顾若凡就好像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
“若凡,皇陵太冷,你身子不好。”顾淮脱下披风盖在顾若凡的身上,声音很轻,生怕惊扰了怀里的男人睡觉似的。
“我带你回宫,带你回宫,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当走到南楚皇城的街道上的时候,已经是早集的时间,大街上熙熙攘攘的,满满当当全部都是一大早出来做生意的或者买东西的百姓。
顾淮一身铠甲的抱着一个男人,这样的形象,着实在人群里显得格外的显眼,几乎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得让开一条道来。
“娘,那个叔叔他是做什么的?”小小的孩子有些好奇的望着顾淮的方向,一眼就注意到了顾淮衣袍上面染着的血迹,“他是我们南楚的将军吗?穿着铠甲,身上还有血…”
“小孩子别乱说话!”妇人虽然不认识顾淮,但是却也是看得出来,这样的人物不是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可以招惹的,生怕自家的孩子乱说话得罪了顾淮。
“娘,他怀里抱着的人是谁啊?睡着了吗?”
孩子稚嫩的声音传进顾淮的耳朵里,男人的脚步蓦地一顿。
“怀里抱着的,是我的爱人,他睡着了,我带他回家。”顾淮的声音如同砂纸磨过一般,带着让人心尖一颤的酸涩跟温柔。
说罢,顾淮继续抱着顾若凡,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娘……那个叔叔眼睛好可怕…好像在流血一样…”
皇宫。
寝殿里,亲手将顾若凡放在床榻上,整理了男人的头发,衣服,顾淮缓缓俯身,在他的脸颊上吻了吻。
“若凡,我们回家了,你开不开心?”
“昨晚我推开门,没看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现在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对了,昨晚我还生气,罚你去洗围棋…”顾淮拉着顾若凡的手,往自己身上打,“都怪我,都怪我离开的太久了…围棋我来洗,我会把它洗的干干净净的,等你睡醒了,我再也不强迫你陪我下棋了,好不好?”
“以后我也不下棋了,每天陪你看书,练字,再也不逼你喝那些苦的不得了的汤药,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年轻的帝王半跪在床榻前面,握着顾若凡已经彻底冰凉的手,颤抖着声音,赤红着一双眼,终于呜咽着,泪如雨下。
“若凡,我终于回来了,我终于解决了所有的一切回来了,你怎么能死你怎么可以死?”
“快点醒过来…醒过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醒过来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好不好?”
整整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