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夷刚抱着温暖出了房门,他怀中的温暖瞬间进了令一个人的怀抱,周围有侍卫急速赶来弯弓搭箭描准,闵思亦跟着匆匆进了院内,见着这一幕,正欲开口向巫夷道明情况解除误会,巫夷却先一步挥手让侍卫退下。
“熠寒,你来了。”温暖想要抱住他却发觉手臂根本无法抬起,甚至连指尖动下的力气都没有,心头不禁涩然。
“是,我来了,我来晚了。”君熠寒看着怀中极其虚弱的她,只觉喉头生疼的厉害。他与闵思议完事回房却未见她的身影,他将整个府里找遍都未找到她,最后将闵思府里众人挨个查问,才知青岩见过他,随后他与闵思去了孟孤染的府里,却又得知青岩早带着她出了府,府里人也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心急如焚处处寻她,闵思亦派人查找,兜兜转转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她,却未曾想,终是他来得晚了。
“不,不晚。你带我回家好不好?我想回家,我想回王府,那里有我最美好的记忆。”温暖唇角浅抿出抹笑,语声轻的似在同他撒娇。
“好,我现在就带你回家。”君熠寒将她抱紧,“我们回家。”
闵思闭了闭眸不忍再看,巫夷负于身后的手紧握,冰冷的语声透着压抑,“我让铁骑护卫护送你们回国,再为你们备上路上需要的各种药村。”语顿,“一路平安。”
“多谢。”君熠寒大步离开。
有铁骑护卫护送,回翎国的速度极快。温暖沿途时睡时醒,到后来完全陷入昏睡中,但脑子却保持着几分清醒,模模糊糊的感到君熠寒似在不停的与她说话,时有汤药喂入口中。偶尔还有七嘴八舌的讨论声,听得她有些心烦。到得后来,耳边似乎还时常传来明儿的哭泣声,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睡得有些久。但到底有多久,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她好久没见到君熠寒了,竟然在睡梦中一次也没见到过,她好想见见他,看看他现在好不好。
“小暖,你已经睡得够久了,你何时才能醒来睁开眼看看我?”耳畔似传来君熠寒的低语。
她双眼紧了紧,费力的将沉重的眼皮抬起,撑出个缝隙,一缕光线刺入眼中,她一时有些不太适应又赶紧将眼闭上,眼角滑下滴水珠。久未说话的嗓子发出的声音略显嘶哑,“熠寒。”
刚刚因起身为她掖毯子错过她眼处细微异动的君熠寒此时听着她这几不可闻的轻唤一时只觉是自己的错觉,握着毯子的手却蓦然收紧。
“熠寒。”她指尖微动轻勾住他的手,双眼终于适应了光线睁开,再次开口轻唤,声音比此前大了些。
“小暖……你,醒了。”他终于回首看她,眸底通红一片,语声轻柔的似飘在天上的一片云。他缓缓俯身将她拥住,双臂渐渐收紧,“你,终于醒了。”
“是啊,我终于醒了。”温暖回拥着他,看着满园盛开的茶花,唇角勾起抹幸福的笑。
这一次昏睡历经三月之久,从冬季跨越到春景正好的四月天。温暖在院中晒着太阳听着明儿在身旁絮絮叨叨的说着许多事。这三个月中王爷时时陪伴着她,这三个月中皇上时常来王府看她,这三个月中宫内御医民间大夫出出进进踏破了王府的门槛,这三个月中辰王带兵攻下了金国近半国土,这三个月中汐月暴发内战,国师与二皇子兵戈相接……她默默的听着,一时只觉恍如隔世。
辰羽是天生的王者,纵然是在这个世界亦是如此,不过她记得他对这些权力角逐并不感兴趣,现在却如此雄心壮志,是为了她?孟孤染与巫夷之间的战争终于搬到了台面上,不知他们最终谁输谁赢?不过这些似乎已经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事同她没什么关系了,她以后只要好吃懒做当好她的寒王妃就好。
只是,这些人中似乎未听到明儿提起楚欢,她寻问之下明儿才摇了摇头道皇上和王爷都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四殿下的下落,却至今没有找到。温暖心头一时有些担忧,不知当日楚欢逃走后究竟发生了何事,若是顺利他就该早回来了才是,但愿她平安无事。
虽然经过三个月奇珍异材的调养,将当初被血珠护养住的那缕气息给稳定本元得到些许恢复,但要完全康复,还得长期调理。
又休养了近一个月后,温暖已可以偶尔逛逛园子修修花,君熠寒仍是除了处理些必要事务外基本都陪着他,但君昊天却开始三不五时来找她抗议,投诉君熠寒身为王爷不理朝政将所有事务全扔给他,将他累得像牛像马,他却在家里偷得浮生日日闲十分不公,说再这样下去便将这皇位扔给他,自己去月牙湾旁搭个茅草屋隐居。走时顺便再扔下几大摞公文让君熠寒处理。
温暖听君昊天提到月牙湾颇有些心酸,其实去月牙湾隐居是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吧,他其实心底从未忘记过那个叫荷儿的女子。但让君熠寒去当皇帝……她又悄然将那心酸给收了起来,并主动将君熠寒给撵去上朝。
日子过得很平顺,她的身子在各种名贵药材的浇灌下恢复的比想象中要快上许多,生活又变成了喝茶睡觉晒太阳的的节奏,似又回到了三年前的悠闲时光。她在府里开了个药圃,培育了不少奇珍异草,交由弦月照顾。弦月和明儿极为合得来,两人时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聊八卦,温暖才知原来弦月其实也有颗少女心,只是这颗少女心以往被压在了骨子里。
白鹰近来愈发爱招惹明儿,惹得小丫头十分不快,时常跑来找她打小报告,但眸底却散发着浓浓的少女情怀,温暖捉摸着等两人感情稳定些就将亲事给办了。至于洛绯,自从招惹上秦怀春后就没将这断袖尾巴给甩开过,更神奇的是她的妹妹秦怀珠非旦不反对,竟还帮着她哥哥追洛绯,令温暖深觉这也是个奇女子。好在这奇女子对君熠寒早没了心思,不知什么机缘巧合下见到了连她至今都未见过的君熠寒的暗卫首领黑龙且对人家瞧对了眼,若能成了倒是桩好姻缘。
转眼夏至,温暖身体已恢复了六七成,能跑能跳还能飞檐走壁,只要不太过折腾劳累均无大碍。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只是这其中似乎除了君熠寒,她在往白白胖胖长的同时他似乎在日渐消瘦且面容渐显憔悴。她曾问过他体内的毒是否已解,他告诉她早已解除,她当时还好奇的问过是哪个神医这么厉害,竟然连她束手无策的毒都能轻易解开,他却告诉她是位云游的神医,还主动伸手将脉经她把过,她把过后虽觉那脉像有些奇怪,但的确已非中毒之象,遂也就放下心来。可现下他这气色绝不正常,纵是劳累所至也不应于此,她心头开始隐隐担忧不安。
“熠寒,你还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她迟早会知道的。若是到一切无法挽回之时被她发现,你可有想过她能否承受?”君昊天眉峰紧皱,“你发现体内的毒开始难以抑制,怕她看出起疑,遂让我去你府上找她抗议以便你长时间留在空里,减少与她相处的时间避免她查觉出,纵使怀疑你也可借口公务劳碌掩饰,可以她的聪慧,你这样又能瞒得了多久?”
“能瞒过一时是一时。”君熠寒咳了咳,看着锦帕上的血渍,笑得有些嘲讽,与她相识时他是装病,与她历经生死相许时,他却是真的病入膏肓。
“难道你就没想过告诉她,以她的医术,或许能治好你?”君昊天再次提议。
“御医怎么说的,皇兄是亲耳所闻,纵是她医术再高,但她是人不是神,她现在身子才刚好转,我怎么能再让她承受这样的打击,花费心神在根本不可能的事上。”毒已侵入五脏六腑,纵是大罗神仙在世也难以救活。她当初也曾言这毒她束手无策,他又怎能再以这无望的结果让她饱受煎熬。至少晚知晓一日,她便多开心一日。
“既如此,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你这情形,怕是也瞒不了多久了。”君昊天无奈道。
“三日后出兵讨伐金国。”君熠寒早已想好了对策,到时以战伤为名,加以掩盖,应不会被发现。果真,以假成真,世事重演。
只是世事计划难以赶上变化,天意总是难测。
近日里他总是早出晚归,温暖醒时他已离开,温暖睡后他方回来。这晚他刚推开房门却见温暖并未睡正靠在床头打盹,听见响动立即醒来将手中用来照明的夜明珠随手扔在床头跑上前来挽住他的臂弯拉着他到桌前坐下,颇为温柔道:“忙了一天累了吧,我亲手为你熬的参汤。”盛了碗试了试温度,递给他,“正好还是热的,你尝尝。”
“你大病初愈,不好好休息折腾这些做什么?”他语中带着些许轻责,手却端过汤,舀了勺喝了口,“味道不错,不过以后别再做了,这些让下人去做就好,好好休息别让我担心。”
“嗯。”温暖侧肘撑着头笑看着他喝汤应道,指尖抚上他的脸颊,“最近是不是公务特别繁忙,你削瘦了好多。”
他喝汤的动作微顿,眼睑微垂,道:“确实挺忙,正好要同你说件事,皇兄打算对金国出兵,三日后由我领兵出战,接下来这段日子我无法在你身边陪着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要去多久?”她问的很随意。
“打仗这事谁也说不准,但我会尽快结束战事回来陪你。”
“好。”她笑,“我在家等你平安回来。”如同寻常妻子对即将踏上征途的夫君说的话。然君熠寒听在耳中却心头一紧,他抬眸看向她,却见她浅笑嫣然神色如常,紧缩的心这才缓缓松开。
“我再给你盛一碗。”她接过他手中空了的碗,手却一滑碗掉在了地上被摔碎,她忙蹲下身去捡。
“我来。”他拉她起身,自己伸手去捡,却被起身的她手中碎片不小心划过手背,血珠瞬间冒了出来,她赶紧拿出绢帕将血珠拭去,因力道掌控得恰到好处,不过是道细小伤口,并不打紧。
“我去拿些药膏给你擦擦。”她转身将带血的绢帕悄然收回袖中。
翌日,天还未亮,待君熠寒将房门轻声关上离去时,温暖立即披衣起身,将袖中带血的锦帕置于清水中,洒入药粉的手带着不可抑制的轻颤,随后双眼死死的盯着锦帕上血渍的变化。果然,红色的血渍转为暗黑色,无力回天之兆。他服药掩盖住脉象骗过了她,她竟信了。她面色煞白颓然跌坐在凳上头脑一片空白。虽然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加之他昨晚说要带兵出征及她说等他平安回来时他几不可见的异色,已印证了她心底的猜测,但当结果真真切切的呈现在眼前时,仍然令她无法承受。
她们之间为何总是如此,她游离于生死边缘时,他安好。可当她好不容易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他却又游离于生死边缘。她们总是徘徊在阴阳相隔之间。他曾告诉她,老天不会如此无情,定会给她个圆满,可这算是什么样的圆满?她不过是想要与他一世安好,为何就这么难?
天色渐明,日正当空,直到午时她方醒过神来。匆匆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整理好心情又恢复到那个他极力隐瞒什么都不知道的散慢无忧的温暖。
“小姐,以往每年你都要让明儿在明日送经书去护国寺给老爷夫人祈福,今年还去吗?”明儿将糕点为她摆放好后问道。
温暖将手中久久未曾翻动的书卷放下,微微怔了怔,笑道:“去,当然要去,不过今年我要自己去。”明日是荷儿的祭日,她每年让明儿送去护国寺的经书说是给她从未见过早已撒手归西的温老将军及温夫人祈福,其实只有自己知道,是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子祈福。
“可是你身子才刚好,王爷……”
“王爷最近公务繁忙,就不让他陪我去了。”温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你去准备准备,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快马加鞭,应该能赶在晚上王爷回府之前回来。”
“哦。”明儿傻愣愣的挠着脑袋去准备。
接天连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正是月牙湾此景。
温暖坐在大石畔拿着酒壶斟满杯酒举杯对随风摇曳的荷花道:“敬我未曾见过的你,荷儿。”,酒水洒落在水面,荡起浅浅涟漪,似那女子带笑的眼。
“没想到你竟比我早来。”身后一道温润的嗓音响起,温暖不用看也知道来的是谁,她饮了杯酒侧首看向他,笑道:“确实比你早了些。”
“你身子刚好不在府里好生休养却大老远跑来这湖边,不怕熠寒责备你?”君昊天走上前将篮中的食物一一摆放好。
“他现下早出晚归,日日事务缠身,只要你不说,他根本不会知道。”温暖斟了杯酒递给他。
“听你这话似在怨我?”他唇角含笑,眸底却泛起抹叹息。
“你可是皇上,我哪敢。只要你不将此事告诉他就好。”温暖浅笑,半真半假道。
“我可不是多舌之人。”君昊天坐在大石另一侧,望着湖面的神情有些痴然,“若是我能再见荷儿一面该有多好。”
“昊天。”他话音刚落,一声清灵带笑的娇唤悠悠从湖中传来。
“荷儿?”君昊天猛然起身,神色蓦然大变,急切的唤道:“荷儿,是你吗?荷儿,六年了,你终于原谅我,肯出来见我了?”
“昊天。”带笑的娇唤轻悠婉转。
“荷儿,荷儿,真的是荷儿。”君昊天转身对温暖道:“你听到了没有,是荷儿在唤我?她终于回来了。”
“听到了。”真是大白天活见鬼了,荷儿的身体已被她用,难道真的是对君昊天痴情太深一直待在这湖中未离开?穿越这种诡异的事都有,世间真有鬼似乎也很正常,只是,她心头为何会隐隐不安?
“荷儿,你在哪里,我好想你,你出来见见我好不好?”君昊天直接步入水中,向湖里走去。
“你疯了,快上来。”温暖伸手去拉他,却与他的衣袖擦指而过。
“昊天。”亭亭玉立的荷花中,缓缓出现抹女子的身影,身着大红的嫁衣,面上薄纱轻缚,双眼弯起似抹月牙,抬手对君昊天柔声道:“昊天,过来。”
天地似在这瞬间静止,君昊天眸中仅余那抹红影在对他含笑邀请,他旋身而起翩然向那抹红影掠去。他魂牵梦萦思念入髓的荷儿,此时就在他的眼前。足尖在她身前轻落,他握着她的手,似梦似唤道:“荷儿,你终于回来了。”这样的感觉如此真实。
“是啊,我终于回来了。”她主动依偎进她的怀中,手轻搭在她的肩上,衣袖划落至手肘。
温暖一直紧紧的盯着两人,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此时见着她衣袖滑落的手腕露出极深的勒痕,脑中闪电般划过她阴毒的眼,她对她的恨对她的杀意。现下她又以荷儿临死前的装扮缚面出现在月牙湾,诱使君昊天过去……青青,青,晴?温晴?
她是温晴!
温暖只觉浑身似被冰冻,血液骤凝,几乎控制不住的嘶声道:“小心,她是温……”
“君昊天,去死……”
两声重叠,然各自的话却都嘎然而止。一缕湖风过,卷落温晴面上的薄纱,露出她不可置信极为丑陋的脸,艳红的血从嘴角汩汩而下,身子蓦然临空而起,狠狠摔在月牙湾畔,手中紧握的匕首反手插在胸口处悉数没入。
这段时日她用尽各种办法却无法靠近温暖杀了他,更无法混进宫中杀了君昊天,她此生恨极的仇人。她知他每年那个贱人的祭日他必然风雨无阻都会来,就算知道她未死,他仍然会来。她想,或许在他心中,属于他的那个贱人早死了。她赌,赌他今年仍然会来,赌他对她的情最浓最遗恨之处。她身着当年那贱人所穿他送的款式一模一样的嫁衣,早早在此埋伏。却未曾想那个贱人今日竟然也前来,她说:“敬我未曾见过的你,荷儿。”那刻,她心口狂跳,想着她至醒来后与原本性格迥异及对待君昊天态度的种种,她大胆的猜测莫非这就是传言中的借尸还魂?这具身体的主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贱人?接下来君昊天的话,终于映证了她的猜测,虽然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这竟然是真的,对她来说真是天大的喜事。这对她意味着,她的计策比想象中更加容易成功。她原本还担心温暖的到来会让她功亏一篑,却未曾想,却未曾想老天爷竟然这样帮她,让她发现了这样天大的秘密,可利用的秘密。君昊天今日注定会死在她手里,只要君昊天死,她杀温暖就是易如反掌。大仇能一次得报,该是件多么大快人心的事。
然而,然而当匕首没入心脏的那刻,她却不明白,为何死的会是自己?她双眼瞪的极大看着周身肃杀之气重重的君昊天,至死都不明白,这样的反转由何而来?
“你可有受伤?”好半晌,温暖才从这惊变中回过神来,急步上前问道。
“没有。”君熠寒看着温晴的神色极其骇人,语声似刀锋划过,“就凭你也想冒充朕的荷儿?荷儿冰清玉洁,你却恶毒至极浑身污浊,纵是将你扔进九天瑶池清洗万遍你也不及她分毫。当日朕听闻天牢被雷击毁你已死,朕真是追悔懊恨不已,恨自己未能亲手杀了你。终是老天怜见,留你一命让你死在朕的手中,让朕亲手为荷儿报了仇。”他冷声厉喝,“来人,将这歹毒贱人扔进万兽窟,朕要让她葬身兽腹尸骨无存,永身永世轮为孤魂野鬼不得转世轮回。”
他语音落,暗处立即有侍卫上前将殘留着最后丝气息唇畔微微蠕动的温晴拖走。
“你……”温暖想开口,却终是将话咽了回去。
“刚刚,我真的以为是荷儿,她终于肯见我一面。”他眉目落寞,唇角的笑凄然苦涩,“可当她依偎入我怀里那一刻,我却知道终是我妄想了。”
人生,怕的不是绝望,而是绝望之后得到希望,转眼却是场更深的绝望。这种感觉温暖深有体会,是以他明白君昊天此时的心情。如同,她现在与君熠寒。
凉风过湖,送来阵阵荷花清香,温暖瞧着那开得正好随风轻悠摇曳的荷花,轻声道:“其实荷儿从未离开过你,她就住在你的心中。”
“今日去了月牙湾?”温暖刚打开房门却见君熠寒已坐在桌边等着她,明儿缩着脑袋立即开溜。
“是啊,你今日回来挺早,公务忙完了?”她到他身旁坐下,随手倒了杯茶喝了口,唇角微撇道:“不会是皇上告诉你的吧?”
“月牙湾出了如此大事,你认为能瞒得住我?”他将她抱在怀中搁好,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让我这么操心。”
温暖失笑,“我又不是小孩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在我心中你就个永远长不大需要我照顾的小姑娘。”
“……看到没有,我鸡皮疙瘩全起了。”
“你身子似乎好的差不多了。”他突然转移话题。
“嗯,没有十层也有九层。”她故意夸大。
“这样我就放心了。”他将她打横抱起,向床榻走去。
“喂,你干什么?”盖上棉被纯聊天的纯情夫妻做久了,突然这般……她一时有点……
“你说做什么?”他意味深长的唏嘘道:“小暖,半年多了。”
“你刚不还说我是个小姑娘。”她捂住衣襟,眸底带笑故意防备的看着他。
“我正喜欢你这样的小姑娘。”他眉梢半挑,俯身而下。
“脸皮真是忒厚。”
“床榻之上,脸皮基本没什么用,就是不要也罢。”
红烛灭,暖帐合,掩住一室好春光。
天际微露青灰色,温暖感到身旁的人正轻轻的抽出臂弯,她赶紧伸手将他抱住睁开眼看着他道:“明天你就要出征了,今天在家陪我好不好?”
“可是……”
“难道公务比我还重要。”她面色陡然一变,翻身覆在他身上将他抱得更紧,“你今天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有本事你就这样带着我去上朝。”
“……我今日本就不去上朝在家陪你,刚刚只是想去为你做早膳。”他呼吸渐显粗重,“快下去。”
“不下,就这样睡着挺舒服,陪我再睡会,早膳明儿会做。”她搂着他的脖子蹭了蹭。
“……你这样要我如何睡得着?”他声音暗哑至极,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惹得她肌肤轻轻颤粟。
“那是你的事,反正我睡得着。”温暖死鸭子嘴硬道,其实她一翻身上来就感到了异常,但要她下去,不可能。
“你真睡得着?”
“嗯,我已经睡着了。”
“既然你也睡不着又赖着不让我走,那我们不如做些有意义的事。”他揽着她的腰一个翻身改变了两人的位置。
“不是,我说我已经睡,唔……”
房外端着脸盆赶来侍候君熠寒梳洗的明儿听着里面传出的细微声响,立即脸蛋红扑扑的端着脸盆退了回去。
喝茶看书下棋吃饭,温暖并未让君熠寒陪着她做什么特别有意义的事,不过是以往他陪着她会做的事罢了,只是有他陪着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尤其是……在他离开前的这日。
“我想去宫里住段日子。”入睡前,她趴在他的胸前道。
“怎么突然想去宫里住?王府里不好?”他眉峰微蹙。
“王府可是我和你的家,这世上有什么地方能与它比?”温暖伸指抚平他的眉,“我只是突然想到宫里有很多药材药典,你不在的这段日子我正好可以去瞧瞧。”
“你需要什么让他们直接送府里来就是,何需要你亲自去。”
“我要自己慢慢挑,顺带去太医院转转。”
“真只是去瞧瞧去转转?”
“……当然,该拿的还是得拿。”
“……去吧,若太多就让皇兄派人帮你搬,别累坏了自己。”
“……好。”
五更声过,终是到了离别的时刻,房门轻合上的霎那温暖睁开眼,抬指抚着唇上仍殘留的余温,唇畔的笑苦涩而坚定。
“你这样做太过冒险,我不同意。”君昊天断然拒绝。
“这是救他唯一的希望,你难道想眼睁睁看着他……”她说不出那几个字,“她是辰王的属下,我与辰王是故交想必你已知道,纵然她要对我不利,辰王也会对我庇护,再者,我不过是去求药,能有什么危险?”
“若取药真像你说的那般容易,你又为何要瞒着他?这药我可以派人去取,无需你亲自去。”
“说来说去你仍是不同意帮我隐瞒行踪?”温暖也不再与他多言转身就走,“那我便光明正大的去,让他得到消息将我拦下,待到他离去后,我给他陪葬。”
“你!”君昊天气得头疼,只得妥协道:“我派人暗中护着你,若取不到就回来,我们再另寻他法。”
“好。”温暖唇角勾起抹笑意。
君昊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抚额轻叹,终是让他给料中了,熠寒想瞒她根本是瞒不住的。但愿她此去,求仁得仁才好。
“今日怎么有兴致邀我赏月喝酒?”映文看着院中石桌前候着的顾辰羽眸色微动,随即挑起抹轻讽的笑来。
“月虽好,但一个人赏终是寂寞了些。坐。”顾辰羽为她斟满杯酒递给她。
映文看着他落寞的神色,唇角动了动终是未出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有多久,她没好好的这样和他同坐赏月喝酒了?若不算这中间相隔的异世鸿沟,应该是六前年,她跳楼的前日夜晚,那晚的月亮也如这般圆,景致也如这般好。暖暖因要准备次日的实验并没有来,所以那样的良辰美景只属于她和他,她私自的把这当作她们的约会。
然而也是那晚,是她最为心碎的一晚,他对暖暖的感情终于到了按捺不住的地步,不再听从她的劝阻她的建议,坚持待暖暖次日实验后向她表白。那一刻她心神俱碎,不知该如何面对未来,她只知道他绝不能让他告白,否则她将一无所有。当着暖暖跳楼的想法也在那一刻忽然冒出脑海且疯狂滋长无法控制,既然得不到,那就毁灭吧,毁灭自己,毁灭他们之间的可能。
终于,她成功了。可是她却为何从未能开心过?是因为暖暖又拥有了全心全意爱她的男人,而她却仍一无所有,纵使她未选择辰羽,辰羽宁肯仍在原地独自徘徊也不肯回头好好看她一眼?还是因为她其实从楼上跳下那刻就后悔了?不,不可能,她所做的事绝不后悔。
酒一杯接一杯的喝下,她终是满腔苦涩的开口:“是为了她吧?”
“什么时候为她解盅?”他饮尽杯中酒,问的冷漠。
“她就这么好,你们都这么护着她?”她语声轻似呢喃,眸中晦色黯淡“那么多年我全心全意的对你好,可你却半分感受不到。我的眼里只有你,可你的眼里却始终只有她。若她对你的付出对你的心意有我对你的一半,或许我还不会如此不甘心。可她什么都没做,而我什么都做了,到头来,你却恨的是我,爱的是她。辰羽,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有多怨有多恨?”
“爱一个人从来不是她为你做了多少付出多少,而是爱了便爱了,只因那个人是她。映文,这么多年她如何待你,想必你心里很清楚,难道就因我不爱你爱的是她,所以你就要毁了她?你这样做如何对得起她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他的话如同根根利针刺穿着她的心。
“你以为我天生就想做个坏女人?你以为我这样做自己心里会好受?”映文拿过酒壶将酒悉数倒入口中呛得咳嗽连连,眸底隐有泪光浮现,“这些年愧疚妒嫉不甘怨恨日日夜夜折磨着我啃噬着我的心,痛的我无法呼吸,夜里噩梦连连根本无法入睡,只得拥被枯坐到天明。辰羽,你可知这个时候我多么想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安慰我跟我说说话。可是……”她闭上眼,将自己置身于那片让她恐慌的孤寂中,“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夜风轻拂,她紧咬住唇,身子因极度隐忍而泛起微微颤粟。长久的静默后,他将她轻拥入怀,飘渺的声音似从遥远天际传来,“想哭就哭吧。”
她蓦然抬头看他,水汽弥漫的眸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这样温柔的他,是她就连在梦里都未曾见过的,是在菩萨面前许了千百次愿都未曾实现过的,是她藏于心底最深处的奢望。而现在这愿望这奢望都成真了?不是在梦里?她指尖颤抖着轻触他清俊的脸,那微凉的触感自指下真真切切的传入心底时,她方确认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这一刻是真的!
多年来积压的委屈思念怨愤等等交织的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眼中的泪涌汹而下,她伏在她怀里号啕大哭。哭她的怨她的恨她的不甘,哭她历经这些年终获他给予的一丝温暖。
不知哭了多久,终是哭得累了,她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眼角尤挂着未干的泪痕。顾辰羽眼睑微垂,视线落在她似梨花带露的清丽娇颜上,眸色复杂难辨。他起身将她抱回房内,为她盖好被子正打算离开,衣袖却蓦然被她牵住。她仍闭着眼,问他:“你能不能试着爱我?”又补充,“若我为暖暖解了盅,你能不能试着爱我。能不能,给我个机会?”
知了在外声声的叫,更显房中此刻的静默。她凄然一笑,握着他衣袖的指渐渐松开,脸颊微转侧首向里。纵使她卑微至此,他仍是连个机会都不肯给她。他对她,真的好残忍。
“睡吧,今晚我陪着你。”指尖滑落的霎那,她的手落入他的掌心,被他温热的掌心包裹住。他半靠在床头,说出话像春日里温柔的风拂过她的耳畔,令她枯死的心生出丝希望。
“辰羽,我是不是在做梦?”她眼睫颤了颤,好半晌才终于鼓足勇气睁开眼看着他。
“你累了,好好睡。”他为她盖好被子,闭目假寐。
“嗯。”她带着浓浓鼻音轻应,身子不着痕迹的往他身旁挪挪,拉近与他之间的距离。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滑落下来,这一刻,她期盼了好久,终是得尝所愿。若只要她救了暖暖,他便能如此待她好,那她愿意,纵使……拿她的命去换,也值得。只要他心底能有她,哪怕只有分毫的位置,她也已心满意足。
他在她身旁,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心安的感觉,竟比想象中的还要美好。她缓缓闭上眼,可却了无睡意,终究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近似于幻境,是那样的不真实。闭上的眼再次睁开,她静静的看着他,直到天明才终是睡去。
顾辰羽眼睑微抬,眸中清明未有半分睡意。她未睡,他同样一夜未睡。他们都是痴情人,各自执着着自己的执着,终是谁都无法回头。他指尖带着丝怜悯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抚去,留下一声轻叹起身离开。
“老大,故人来访。”他刚跨出门,门口面无血色发丝上沾着些层露的水玉立即上前道。他在她房里待了多久,她便在她房外守了多久。
顾辰羽关门的动作一僵,眸色几度变换。好半晌,方语声透着压抑问道:“她来了?”
“嗯,在大厅里等着你。”
他几乎是立即转身向大厅行去,脚步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然走出走步他又停下,并未回身,只沉声道:“别为了我耽误自己,我不值得。”
“那她呢?”水玉笑得苦涩,“你不为了她也是如此。她对你来说值得,你对我而言又何尝不值得。我们,不过是同一类人罢了。”
顾辰羽不再多言,抬步离去。诚然,他自己都无法做到的事,又有何立场来规劝他人。
“辰羽。”温暖听见身后传来的熟悉脚步,含笑回首唤道。
“暖宝。”顾辰羽瞧着眼前这日思夜想的容颜恨不得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却最终是克制着冲动,踱步上前打量了她几眼,点了点头道:“气色倒是好了不少,看来这半年他将你调养的不错。”不知这其中,有没有他派人送去的药材的份。
“天天被当做药罐子养,若再不好那老天也对我忒残忍了。”温暖语中虽抱怨,但眸底却满是笑意。
“看着你好我就放心了。”他唇畔跟着泛起抹笑意,“去花园走走?”
“好。”二人相携往花园而去,笑语连连画面和谐美好,宛如一对壁人。
水玉黯然回首,正打算离开却见映文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不远处,此时正神情怔怔的看着前方走远的两人身影,垂落于身侧的手狠狠拽着衣裙,眸底涌动的是她辨不分明的情绪。
“看见没有,纵使你死赖在老大身边,你也不及她的分毫。”水玉冷嗤,心底竟泛起丝快意。
“闭嘴!”映文眸色凌厉的瞪向她,“属于我的东西,谁也别想抢走。”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水玉冷笑着离开。
映文眸底恨意渐浓,为什么,为什么她刚好不容易看见点希望她却又出现在辰羽眼前?心底熊熊怒火燃烧,摧毁着她的理智。然在恨意即将将她整个人淹没的瞬间,她脑中蓦然一个激灵,想到辰羽昨晚对她说过的话,而他之所以对她那样温柔,是因为她说过她要为暖暖解盅,让他给她一个机会。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只要她对暖暖好,为暖暖将盅解了,做一个好女人,他就有可能会爱上她?是啊,一定是这样的,暖暖现在有了君熠寒过的很幸福,辰羽那么爱她是不会破坏她的幸福的。只要她和君熠寒好好的,不再出现在辰羽面前,辰羽总有一天会忘了她而爱上她。她记得曾有人说过,其实最大的爱,从来都不是爱,而是很长很长时间唯一的陪伴。只要她陪在他身边,她相信他一定会爱上她。虽然救了暖暖之后,她的很长的时间会变得很短,但只要能陪着他,就够了。那样好的她,纵然时间短,他也会爱上她的吧?
如此想着,她心头满是欢喜,仿若已看到了辰羽将她深情凝望着告白的模样。她急急跑去厨房将所有人赶了出去,动作迅速的做着温暖爱吃的糕点小吃等等。
“我看你心事重重,可是出了何事?”顾辰羽瞧着她眉眼间隐隐透着的忧色,停步看向她问道。
“你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初的犀利,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还未开口,竟已先被你看出来了。”温暖唇畔泛起抹苦笑,随手摘下朵花拿在指间把玩,“的确是出了事,这次我来其实是找个人,这个人你也认识。”
“谁?”
“赛诸葛。”
刚端着糕点行来的映文听见此话立即转身隐在花丛后,暖暖找赛诸葛做什么?还是她知道了什么?
“找她?可是有何事?”顾辰羽心头亦如映文所想,不动声色问道。
“熠寒……他中了极深的毒,这毒我一时半刻也找不出化解之法,然他的身体却每况愈下没有时间再等。现在普天之下能解此毒的唯有赛诸葛,此次,我便是为求药而来。”温暖轻叹口气步入凉亭中坐下,涩然一笑,“没想到我专业研毒制毒二十年,到头来却连自己爱的人都救不了,还要向他人求取解药,想来真是讽刺得可笑。”
“你是人不是神,别拿神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顾辰羽在她对面坐下,眉峰微皱道:“你都解不了的毒,怎知赛诸葛她定能解?”
“她有华鼎,华鼎炼出的药能解天下至毒。”温暖抚了抚额道:“这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总之若连华鼎炼出的药也解不了他的毒,那他……”
“放心,不会有事的。稍后我就带你去见赛诸葛。”顾辰羽打断他的话安慰道。纵然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愁眉不展满腹担忧,心头饨痛的厉害,但他更希望看到她的笑颜看到她幸福。
华鼎?暖暖怎么会知道华鼎?当初闵思带着君熠寒到喜善堂解毒时,闵思曾提及过华鼎,难道是君熠寒听去了告诉她的?或是她与闵思相识闵思告诉她的?映文脑中细细思索着这个问题,端着托盘的指尖蓦然收紧,想着当时闵思对君熠寒的相护,难道暖暖就是闵思?她全身血液似瞬间凝固,若她真是险些取了她性命的闵思……她眸色渐冷。
“谢谢你,辰羽。”温暖见他蹙眉,赶紧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说谢谢,但我总得找句话来表达我的心情才是,找来找去还是这句最实用。”语声微顿,终是问道:“你现在和映文,还好吧?”
映文刚欲转身离开,听温暖提及她,步子又不禁停了下来,她想听辰羽如何说。
“还好。”单单的两个字带过,他不想提及太多。
“映文她虽然将你忘了,但你既然爱她……”
“等等,你说他将我……”
“暖暖。我听说你来了,特意做了些你爱的糕点和小吃,你尝尝看。”映文立即出声打断顾辰羽的话,端着托盘笑着走上前。
温暖虽知来见辰羽极有可能见到映文,但她这样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神色自若浅笑嫣然仿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模样,她一时竟不知做何反应。是如她当做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还是言词激烈的质问?
可她毕竟是她多年的朋友,是她的亲人,当初的事她相信绝非君熠寒说的“娶她只为报复她”那般简单,但有些事一旦揭开遮掩的面纱露出里面丑陋的姿态便再也回不去,她现在和君熠寒过的很好,她也终是如了愿。既如此,那便让时间将一切埋葬吧。只要,她不再触碰她的底线。
“你做的糕点小吃不用尝也知道定然好吃。”温暖接过她递来的糕点,拈起一块放入口中,瞧着她期待的神情,抿唇笑着道:“手艺进步了不少,看来定是常给辰羽做的缘故。”
她的确常给辰羽做,可他却从来不会吃。她心头苦涩面上却泛起抹娇羞,“闲来无事就做做。”抬眸看了看温暖,略显踟蹰道:“暖暖,上次是我一时糊涂,你能不能原……”
“过去的已经过去,既然现在我们大家各自安好,过去的就忘了吧。”温暖打断她的话,举杯道:“我们三个来自同一个世界是彼此最亲的人,现在各自都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也算是在这异世弥补了上一世的遗憾得了个圆满。为了我们的幸福,干杯!”
三人以茶代酒,举杯而饮,却是三种截然不同的心情!
“这么晚来找我,有事?”映文倒了杯茶随手递给顾辰羽。
“我与暖宝的对话想必你也听了不少,自是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何事?”顾辰羽面色沉凝直接道明来意。
“果然又是为了她啊。”映文了然一笑,睑下眸中的痛楚,“你放心,我会救他的。”语声微顿,“暖暖的盅毒,一个月后我也会为她解了。”
“你……”顾辰羽略显诧异的看着她,终是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她看着他微微紧绷透着意外的神色,只觉胸口窒息的厉害,他就这么不相信她,认为她不会救君熠寒?是啊,她在他心中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女人。她轻轻笑了笑,问:“若我说只为了让你多看我一眼,你信不信?”
他眸色极深的看着她,没有回答。她似不在意的转过身向内室走去,声音透着淡淡疲倦道:“我累了想休息了,明早你带她来见我吧。”
“既然要为她解盅,为什么不明日一起将盅解了,而要等到一月后?”他问,语声透着质疑。
映文的脚步顿住,置于身前的手狠狠绞紧,“如果我说需要做些准备你相不相信?”黯然一笑,“罢了,你终是不信的。”遂不再多言,大步转入内室,她怕她再多做停留便会控制不住心绪失控,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她不过,不过是想要多一月陪在他身边的时间而已。
顾辰羽皱了皱眉转身出了房门回到自己房中。
翌日,顾辰羽带着温暖见映文,映文仍如喜善堂时着装打扮面上薄纱轻缚。她对顾辰羽道:“不知辰王可否让我同这位姑娘单独谈谈?”
顾辰羽眸色微沉看向映文,映文却垂眸喝茶,对他投来的目光似毫无所觉。温暖淡然笑了笑,对顾辰羽道:“你还有事忙吧,我稍后再去寻你。”
“好。”顾辰羽深深看了映文一眼,转身离开。
“赛姑娘将辰王支开,可是要单独与我谈报酬问题?”温暖问的漫不经心。
“我对报酬并不感兴趣,但我对姑娘的身份倒是很感兴趣。不知我应称姑娘为寒王妃,还是应称姑娘为闵丞?”映文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眸色似洞穿一切。
“但凭赛姑娘喜欢。”温暖微诧,随而唇畔含笑从容淡然道。
她当初既是慕容婧的人,王公公将她的身份告诉了慕容婧,她会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她心头微作思衬,倒也对她知道她的身份不甚在意。其实她本可以控颜丹换颜以新的身份出现免去这层隐患,但她近半年来调理身子所服用药材颇多,其中恰有味药是与控颜丹相克的,再者,若她沿途不停的“变脸”,暗处君昊天派来的暗卫若将她跟丢了,传回消息给君昊天,可能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是以她也就没了换身份的心思。
映文袖中的手狠狠拽紧,言语间却是透着分示好,“当初不过是立场不同,对王妃有所得罪,还忘王妃不要放在心上。现下我既为辰王做事,王妃是辰王的朋友,自也是我的朋友。我这有粒万灵丹,王妃可拿去给王爷试试,若这药对王爷无用,那我也无能为力了。”
她来此自是没百分百把握能从赛诸葛手中拿到解药,但那又如何,明的要不了便来暗的,或偷或抢炎鼎,大不了自己炼,总之,绝不会空手而归就是。可如此轻易的拿到解药,实在大出温暖意料之外,心头反而有些不踏实。
温暖接过她递来的细瓷瓶,正欲道谢,视线却被她腕上的一颗细小红痣吸引,她指尖蓦然收紧,粉色的甲上透着片惨白之色。
“昨晚被蚊虫叮咬,起了个红疹子。”似查觉到她的视线,映文略显慌乱的收回手。
“现下正值夏日蚊虫较多,赛姑娘肌肤娇嫩当注意才是。”她眼睑微垂掩去眸色,将细瓷瓶淡然收入袖中,“多谢赛姑娘的药,虽姑娘对报酬不感兴趣,但该给的报酬我定分毫不少的让人送上,告辞。”她行至门口,脚步顿了顿,语声透着丝寒意,“辰王是我极好的朋友,姑娘现既是他的人,那便请姑娘衷心于他,倘若有一日我知姑娘对他起了二心,定,诛之!”最后两个字,凌厉似刀峰。
映文看着她离去的背景,指甲狠狠的陷在那红痣上,似要将它深深的抠下来。她这警告,是给赛诸葛的?还是……给映文的?
“暖宝,可拿到了药?”在不远处候着的顾辰羽见她出来,立即上前问道。
“你好像很担心她不会给我药?”温暖眉眼半抬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认为她不会给我药?”
“她像来脾性比较怪异,纵是在我手下做事,也并非事事都听我的。我当然会担心。”他睑去异色笑得极其自然的看着她,“听你如此问,应是拿到药了?时间不容耽搁,快给他送去吧。现在金国战乱,稍后我再派些人护送你。”
“不了,我出来时皇上暗中有派人保护我。”她眸色复杂的看着他,掌心紧了紧,终是将喉头的话咽了回去,嗓音带着丝低哑道:“辰羽,无论你做什么选择都要以你的幸福为前提,你要明白,在我的心中,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幸福更重要。”
“暖宝,你……”
“好了,我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记住我的话。”温暖语中调出丝轻快,唤来个丫鬟带路,身影快速消失在顾辰羽深思的眸中。她怕她再不走,那满腹的疑问满腹的猜测便再也压制不住,她突然有些害怕真相的到来,无可否认,她在逃避。
“你此前对暖宝说了什么?”顾辰羽大步来到映文房中,见她面色阴晴不定神思游移,心头不禁更加起疑。
“说什么?”映文怔怔抬眸看向他,“你认为我能说什么?”
顾辰羽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怒意,“映文,我可以最大限度的满足你的要求,但是若你敢再伤害暖宝,我绝不会放过你。”他转身拂袖而去。
映文垂眸看着被尖利指甲抠的皮肉翻卷的手腕,眼中的泪珠直直的滴在上面,她竟不觉得痛,或许是心已痛的麻木,身体上的痛便感觉不那么清晰了。原来,在他心目中她真的这样坏,无时无刻不想着伤害他的暖宝。她抬指抹去眼角的泪,唇畔尽力攒出个笑来,没关系,既然决定了要做一个好女人,她就要努力的做给他看。待到她将暖暖的盅毒解了,待到她用最好的自己陪在他身边,她相信,他没有了暖暖寄托的目光,总有一日会发现她的好。她在心中默默的为自己加油打气。
房外廊柱后无意间经过此,听到里面对话的水玉眸色微冷,唇角泛起抹讥诮的笑。
“王爷,黑龙传回了消息,王妃不在宫中。”白鹰撩开帐帘入内禀报。
案后面容愈发消瘦的君熠寒抚了抚额,果然被皇兄猜中了,他没能骗过她。他走后思之他离开前时她的行为,看似平常却总觉隐隐中透着丝异常,尤其她突然要求去宫里住。初时他倒也被她搪塞了过去,信了她的理由。但之后细想了想,确觉这实在与她散慢的性子有异。没曾想,果然是有异。
“她一定是来了金国去顾辰羽那里找赛诸葛,在顾辰羽处本王倒不担心什么,但……”她现在还不知道赛诸葛的真实身份,对映文毫无防备之心,顾辰羽看的见的地方可护着她,然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眸色沉冷,“加派人手查出她现在何处,查到后立即通知本王,调集暗卫保护,一定要让她平安来到本王身边。”
“是。”白鹰立即着手安排。
汐月苍岩山内部,监工的兵士不断来来回回巡视,谁的动作稍慢些的,立即一鞭子抽在身上打得人皮开肉绽。如往常般劳作了整整一天后,终于到了吃饭喘口气的时间,一人一碗白水两个干硬馒头。
楚欢乱发拂面端着白水缩在角落里狼吞虎咽的啃着磕牙的馒头,往目眉目间的年少轻狂已不复存在,取而带之的是坚毅隐忍,水灵圆润的脸颊因长期营养不良变得清瘦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加之沾染不少污垢,她此时的模样像极了街边的小乞丐。
瞧着监工走远,楚欢停下啃馒头的动作,抬指轻挑起乱发,眼神似不经意间扫过其它几个啃馒头的工匠,那几名工匠眼角微斜,似不经意的朝某处一瞟。随即几人心照不宣的各自向那处方位移动。
“不好了,有人逃跑了,快追。”远远的,声音至地面上传来。
楚欢随几名工匠在暗道中奋力爬行,她要去见孟大哥,她绝不能死在这里,她一定要从这个鬼地方逃出去。她奋力的不停的往外爬,直到看到几缕透过枝叶洒入的斑驳月光,她才心中一喜,终于知道自己从那个修建的陵墓中逃出来了。
“几位大哥,追兵应该很快就来了,为了避免目标太大,我们就各自逃吧,几位多加保重,后会无期。”楚欢对陆续出来的几人抱拳道。
“小兄弟,幸得有你的机智指挥,我们才得以能逃出来。你也要好好保重,我们就此别过。”几人对楚欢回礼抱拳道。
追喊声渐渐逼近,几人各自道了声保重后朝不同方向逃命。
楚欢瘦小的身子在苍岩山上不要命的狂奔,有好几次她脚下踩空或是踩滑,摔的骨头似散架般,但她仍立即爬起身咬紧牙接着跑。她知道她绝不能被那些人抓到,如若不然,她只有死路一条,她不怕死,但她怕她见不到孟大哥,怕永远也无法求证那个问题。
她不能带着疑问死去。
“在前面,快,抓住她。”后面追兵的呼喝声渐渐逼近。
楚欢长期营养不良加之过重的的体力活压榨得她的身子极其虚弱,加之她身上多处摔伤,纵使她意志坚定,但身体却渐渐跟不上节奏,双腿似灌了铅般,跑动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连滚带爬的,她终于出了苍岩山。可出了苍岩山之后再无草木遮挡,她这个目标立即便明显起来,追兵门的距离拉的越来越近。
前方一条奔腾的大河阻住了去路,楚欢看着后面狞笑着上前的追兵,咬了咬牙,纵身跃进滔滔河水中。落进他们手中只有死路一条,但跳进这河中,却尚有一线生机。
她赌,赌她命不该绝!
她被水卷着翻滚浮沉,有好次都险都昏过去,但她咬紧唇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好在漂了不远后,水面上有根不大不小的浮木,她拼命的游上去,紧紧将浮木抱住,这才放松自己,随着水流而去。
紧绷的身心渐渐放松,困意也就顺势来袭,她突然好想就这么睡过去,什么也不管,睡到天荒地老。意识正要陷入混沌时,她眼前突然浮现抹红艳身影,对她回眸一笑,勾魂夺魄摄人心神,他对她抬手轻招,道:“皇妹,过来。”
楚欢猛然睁大眼呼吸急促,只觉胸口疼的快喘不过气来,所有睡意全无,面上惊魂未定。这世界上最令人绝望的是什么,不是你爱的人不爱你,而是你爱的人与你是亲兄妹。若他不爱你,你还可以努力去争取,可若是亲兄妹,纵是相爱,也是道永远越不去的鸿沟,此生再无可能。
她抬手抹去额上涔涔而下的冷汗,面色比死人还要苍白三分。
不知漂了多远,她隐隐瞧见前面有个河滩,赶紧手脚并用的拼命游过去。当足尖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她身子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夜空中星子点点,有一颗特别大而璀璨,她费力的抬起手伸向那颗星子,指尖动了动,似要摘下的模样,可终究,这样遥远的距离,她怎么可能摘得到。孟大哥于她,若他真的是她……她们怕就是这样的距离吧,跨越天地,遥不可及。她只觉心痛的厉害,全身都痛。她紧紧的蜷缩着身子,如在娘胎里的婴儿模样,整个人无助而孤怜。困意重重来袭,她疲惫的身心终是再也坚持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温暖快马加鞭赶往君熠寒的驻地晏城,去往晏城的路最快蓦过于直穿金国皇城桃都。然她并没有走这条路线,而是绕道云城前往晏城,虽这样走耗两日路程,但较之桃都的危机暗藏,走云城绕道才是最佳路线。毕竟桃都权势交错,虽然她到金国已极力隐藏行踪,但难免消息走漏或被有心人探知,是以还是防范于未然较好。
不因小失大,于此是同理。
傍晚时分,温暖住宿于家不起眼的小客栈,睡至后半夜时却听外面隐隐传来打斗声,她起身正欲看看外面发生了何事,所住的房间却如合拢的花苞突然绽放直接从四面散开,连屋顶都被揭掉,而周围是层层的弓箭手瞄准她。如此空旷的视野,她也自然看清了打斗的人,是君昊天派来保护她的暗卫与层层侍卫在交手,此时已死伤大半,剩下的也大多重伤在身支撑不了多久。
“果然是寒王妃,本太子最初得到消息时还有些不太确信,现下见到本人,倒是信了。”一名身着锦袍唇角噙着淡笑的男子瞧着手中的画像再瞧瞧温暖颇为满意的开口。
温暖侧首看向包围圈外与慕容城眉眼有着几分相似,但姿容却更加出色自称太子的男子,心下立时明了了他是谁——金国二皇子现已被封太子的慕容昭。她淡淡道:“堂堂金国太子如此劳师动众的对付我一个弱女子,传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话。”
“弱女子?”慕容昭颇为玩味的一笑,“你这弱女子本太子可不敢掉以轻心,本太子虽不若慕容城那般蠢笨,但慕容城被你玩弄于鼓掌之间,最后还丢了性命,本太子有他为鉴,还是谨慎些为妙。至于天下人,”他眉眼间泛起抹不屑之色,“他们如何说,与本太子何干。”
“太子倒是豁达,但太子就这么自信能拿下我?”温暖行至桌前倒了杯茶,闲然而饮。
“能不能拿下,王妃不妨试试看。”慕容昭瞧着她于重重包围中仍面不改色淡然之态,眸中不由泛起抹赞赏之色。
“那本王妃便试试。”语声未落,她袖中炎鼎祭出身子蓦然落于鼎中坐着,手上则顺带抓了个桌面将鼎口挡着,五寸高的鼎,身姿纤细的她置身于其中刚刚好。她入鼎后即从怀中掏出颗夜明珠照明,咬破食指快速在鼎身上画出个简易棋盘,以血为子点在棋盘上布阵。
她在鼎里争分夺秒,而鼎外的众人却纷纷被她的诡异行为给僵化了。周遭的侍卫愣了,悠然喝茶的慕容昭愣了,均不知她这一出究竟是唱的哪一出?估且不论这鼎是如何突然冒出来的,单就她将自己困在鼎里这行为,若说是以鼎挡住四周的箭,可又与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她将自己困在其中,又如何能逃走?
“太子,属下们这是要连同那鼎将王妃抬回去?”侍卫统领怔愣过后,上前向慕容昭请示。
慕容昭唇角几不可见的抽了抽,正欲开口却见那鼎竟开始自行移动,周遭亦传来簌簌声。他皱了皱眉正欲让人查看是什么声音,却听侍卫守领惊恐的指着那房屋边缘道:“太子,您看。”
他刚侧眸顺着侍卫统领指的方向瞧去,还未待看清那疯狂生长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身旁的侍卫统领已一声惊呼,被卷上了半空,周遭的侍卫亦被卷起了不少。而那鼎正被一根粗壮的腾蔓卷起欲脱离已殘破的包围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