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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凉寒,又值雨季,唐申从清晨出了门到响午才归,天却还似之前那般灰蒙蒙的。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一片湿滑,夹道飞檐都挂着雨水的帘儿,行人寥寥。
唐申走得急,这一路过来,衣袍袖角都被雨水沾湿了不少。但到了家门前,他却突然停住,像之前那走路快得带起一溜溜儿的水珠的人不是他一般。
不过这也就是几息之间,唐申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进了院子里。
眼神四下里一扫,他见灶屋的窗子往外透着丝丝白色的雾气,便往那儿走过去。家里人剩的不多,只有一个丫头夜棠和跟了他们唐家十几年的护院李全还在。唐申冲着夜棠点了点头,便自个儿过去盛了碗汤端着往外走。却不是往他自己的屋子,而是向着他那兄长唐寅住的地方走去。
他这兄长可了不得,从小聪慧过人,十五岁童髫中科第一,师从沈周,也算是远近闻名的一大才子。不止爹娘偏爱,他也时常听人议论起自己这位兄长,都是满口夸赞,他受其影响,自然也对兄长钦慕有加。
如今这世道,商人还处在社会的最底层得不到重视,他们唐家好不容易出个读书人,自是全家都宠着供着。别说让唐寅养家,就连那酒楼的账本,唐父都不曾让他碰过。家里的这些商铺,都是父亲唐广德手把手的教由唐申接管,赚来的钱,则大多供给了唐寅。
原本这样的生活唐申就很满足,只是这一年……实在发生了太多事。
爹和妹妹先后病故,家里的担子都压在了他身上不提,嫂嫂和娘也没能熬过秋。前些时娘走的时候,唐寅跪在她床边跟着就倒了,惊得唐申出了一身冷汗。请来大夫好生瞧了半天,说身体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但身体是无恙了,人却从此失了精神。算算日子,自娘走的那日起已过了三天,唐寅却还未出过房门一步,每日送去的饭菜也没怎么动过,这让唐申很是担忧。
“叩叩叩!”
唐申抬手敲了敲门,站在门前扬声道:“大哥,我早先让夜棠熬了些莲藕汤,你要不要尝尝?”
顿了几秒,屋里一点儿动静也无。唐申于是又喊了一声,才听到里面似乎有了些响动。
这几日都是唐申将饭食送来,唐寅接过便关上门,没过多久,几乎未动的饭菜便会静静地被摆放在门外。
但今日不同了,唐申端着碗沿的手指紧了几分——他今日定会好好看着大哥把汤全喝下去,哪怕冒犯兄长,他也不能让大哥再这么下去了!
唐申眼睛紧盯着那门框,见那木门刚一颤动,他整个人顿时屏气凝神,趁着门开的一瞬迅速地侧身挤了进去!
唐寅这面正伸手开门,唐申这么挤进来,整个人登时便贴到了唐寅面前。两人之间极近的距离惹得唐寅不由皱起眉头。
唐申抬眼也是一惊,连忙退了一步,这才将唐寅细细打量一番。
只见唐寅一头如墨的青丝都披散在身后,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为江南人往日里总带着几分柔和的眉眼,此时看起来却显得凌厉了几分。唐寅身上只着一件单衣,随意在腰间绑了几道,散乱的衣襟下露出锁骨和白皙的胸膛,让唐申下意识避开了眼,脸上却又隐隐透出一些难过和心疼。
“大哥,我…我知道你心中悲痛,但如今唐家只剩你我二人,子重不才,却也明是非。大哥有能让我唐家光耀的才能,爹在世时也对你寄有厚望,如今他与娘虽在泉下,但也是盼着你能好的。若你不振作起来,我、我又如何告慰父母泉下亡魂?”
唐申表情诚挚,一双眼睛直直对上唐寅的视线,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情。
“……我的事,不用你多管。”唐寅抿了抿唇,眉峰紧锁。
他并非原本的唐寅,但却囿于这具身体的悲恸情绪而整整难过了三天,尽管这种影响在逐步消退,但目前他却仍旧会被这具身体里残存的情绪和记忆所影响。
就如现下,他只想一脚将面前这碍眼的人踹出房间。但心中因唐申的话而突然涌现的淡淡感动,却让他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出来。
唐寅眼中闪过一丝压抑的狰狞,而后却是一语不发地转身走到桌边开始研墨。
微微颤抖的手指随着他周而复始的动作渐渐平静,那墨本是半干,唐寅很快便停了下来。他撩袖提笔,毛尖一抖,浓墨在纸上浸开,随着唐寅的动作画出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