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苏恋’的主人名叫白苏,我说过她已死,这是事实。可是,我却梦到了她,甚至在......”说到这里,弦歌脸色变白。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道:“在现实中,我看到了她,她没有影子。撄”
“修离墨,我很害怕。”弦歌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微微颤栗,所幸他没有推开她。
“人怎会没有影子?除非是......是......死人......”
“沐弦歌!”男人冷戾地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你以为编出这样的鬼故事,我就会相信你么?”
“我就知道你不信,所以我没打算说。”弦歌低低一笑,她若非亲身经历,而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她也不会相信。
何况他这样孤傲的人。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突然陷入梦魇?而且,在入睡之前,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修离墨嘴角紧绷,大掌越发收紧,从这女人身上,他瞧不出说谎的蛛丝马迹,是她太会演戏了么?
“我在院落里看到了那个梦中的女人白苏,她没有影子,却幽怨地看着我,我失魂落魄地朝她走去,就在快要碰到她时,吟夏的呼唤让我回了神,那个女人却消失在眼前。偿”
“当夜,我便做了噩梦,梦见了那个女人,她心上人送给她的玉佩,正是‘风苏恋’,而我也知道了她叫白苏,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在梦里,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浑浑噩噩,就连后来醒来,我还没从那个梦缓过来。”弦歌轻轻闭上眼睛,身子微微颤栗。
“你那是做梦,两次都是做梦。”男人斩钉截铁地说道,伸手抚上她苍白的小脸,她陷入了回忆中,神色有些恍惚。
她确实没有说谎,再想起来,仍是遍体生寒。
“不.....不是做梦......”弦歌摇了摇头,怔怔看向男人严肃的眸子,“后来我又看见了她。”
“就在去西陵的路上,乐溪郡那夜,我突然尖叫,你后来问我,我只说是老鼠。可哪里是老鼠,你也清楚我没有说实话,后来你派人去查了吧。是不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
“不可能,你出现幻觉了,本王不信鬼神。”修离墨冷笑。
“你到底还是不信我。”弦歌轻笑,“所以我没跟你说,可心里又惧怕。在西陵,我托啊影替我去探探这枚坠子和白苏这个人,那夜他出现在竹霜殿,也是因为事情紧急。”
“探到了什么?”修离墨沉声问道。
“‘风苏恋’......他看到了一幅画,上面所画正是‘风苏恋’,至于白苏这个人,还有‘风苏恋’的传说,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修离墨微微沉吟,凝眉看着她,“后来呢,后来她可还缠着你?”
一听这话,弦歌就知道,他信了几分,却还不全信。
而她的话里,半真半假。
“没......再没见到......”
“沐弦歌!本王不信!”修离墨挑起她的下颌,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眸子。
弦歌轻笑,“嗯,不信最好。”
她也不奢望他信,可到底两人往后还要相处,这坠子的事,总得有个解释。
男人不作声,淡淡冷冷地看着她。
“修离墨,可是我怕,你没有亲眼所见,体会不到我当时的惊骇。如今这坠子在你手上,我心里越发不安。”
他松开了她的下颌,指腹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稍稍偏头凝思。
弦歌怔怔看着他唇上的血迹,心急剧一跳,像要挣出喉咙,她忍着颤抖,抬手抹去他唇上的污血。
纤瘦的指触上温润的唇,他睫毛轻颤,终是没推开她的手,也没偏过头来看她。
怔怔看着苍白的唇,弦歌微微失了神。
到底还是心疼,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一个神色,都能牵动她的心。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枚坠子,你从何得来?”弦歌依偎进他怀里,感觉到他身子瞬间紧绷,嘴角缓缓勾起了弧度。
微弱的呼吸喷薄在头顶,他将下颌抵在她发丝上,手也抚上她的背。
良久,就在弦歌以为他不会开口时,他却道:“母妃说,我出生时,手里就握着这枚坠子。一直到现在,从未离身过。”
他说得轻巧,弦歌却惊骇地瞪大眼睛,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若是如此,那个传说......
那他就是命属凰格之人?
“修离墨......”她怔怔地看着他,嘴唇轻轻蠕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人有争夺天下的野心,而他也奇谋睿智、天纵英才,只怕有一日,这传言会成真。
他若一统天下,她又该何去何从?
见她脸色苍白,他的气也渐渐消了。
夏弄影的事、白萧荞的事、玉坠的事,她都解释了。
虽然他还不全信,可她说的,似乎并非全无依据,他也没有办法找出证据证明她在说谎。
“沐弦歌,别骗我。”男人轻轻捧住她的头,额角抵上她,声音嘶哑,“你若背叛我,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在意的是她的心,更不想她有事瞒着他。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可面具却传来冷冰冰的触感,他软了语气,弦歌也越发大胆了,伸手就去摘他的面具。
他眉梢轻凝,却将手搁在她腰间,默许了她的行为。
“离墨,你还难不难受?”弦歌将面具搁在床头,心疼地摸上他的脸。
“没事。”
“是不是我把你气的,所以......”
男人眉梢轻挑,沉声打断她,“不关你的事,你没那么大本事。”
弦歌不信,见他脸色稍稍缓和,不似起初苍白,心也慢慢落下。
“以后,我不气你了。”她将头埋进他怀里,伸手环上他精瘦的腰身,闷声闷气的声音从男人怀里逸出来。
耳廓贴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单衣,心跳声平稳刚健,她深吸一口气,将属于男人的特有气息吸进鼻腔中。
空落落的心,就在这一刻被充塞得满满的。
这几日的煎熬,抵不过他一个怀抱带来的震撼。
男人默然不语,手顺着她的腰际滑到脊背,眸子落在她白皙的后颈上。
良久,弦歌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心疼地抚上他的脸庞,“修离墨,我......我想知道你曾经发生过什么,你为什么会来慕幽做质子,还有你的脸......”
她想了解他的一切,而不是像一个外人一样,被他隔离在另一个角落里。
他曾经的痛苦,她想跟他一起去承担,不愿他独自面对。
掩藏在心底的秘密,会让两人越来越远,而她也终日惶惶不安。
说到底,她还是缺乏安全感。
话一出口,她感觉到他的身子瞬间紧绷,像蓄势待发的弦,充满危险的气息。
他轻轻睁开眼睛,黑眸隐隐窜出一簇幽光,看着她,却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冷漠无情。
搁在脊背上的手倏地收紧,她疼得眉心微蹙,却不敢叫出声。
她没想到他会反应这么大,心里隐隐泛疼,能让他这样摆出这副表情,可想而知,当年的事让他多痛苦。
可是,她不能因为一时心软就放弃。
她爱他,有什么两人一起分担,而不是让他守着回忆独自煎熬。
“离墨......”忍着后背的疼痛,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脸,他盯着她看了很久,眸子慢慢恢复如初。
“没什么好说的。”他的手从她背上滑落,弦歌心里一慌,她逼得太紧了吗?
就在她欲哭无泪时,他突然握住她的手,淡淡道:“可你若想知道,那我便说。”
“嗯。”弦歌含泪点头,心里却颇为愧疚,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男人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将她往怀里带去,眼前一片漆黑,耳边是沉稳的心跳声,弦歌嘴角勾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意。
他将她环在怀中,目光悠远地落在地上,眸中无波无澜。
“我母亲乃修夜国大将军王千家嫡女,族上是修夜开国将领,功垂千秋,世代蒙荫,统领修夜国大半兵力,权势不在皇家之下。”
“开国大将军王有远见,恐有一日千家被灭族,不为皇室所容,于是定下祖训,凡是千家女子,皆不得入宫为妃。而千家代代人才辈出,在领兵作战方面,更是造诣颇深,将领出了一代又一代,深得百姓爱戴。”
“可近百年来,千家人才渐渐凋零,隐隐出现没落的趋势。到了母亲这一代,千家长房竟只有母亲一嫡女,其他旁支也无可造之材。”
“修夜帝君早已将千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野心庞大,想征讨他国,却被千家阻挠。他早想除去千家,可千家虽没落了,其势力仍不容小觑。更何况千家千年传承,百姓拥护,他不能落了悠悠众口。”
“千家人丁稀少,无可造之才,这正是除去千家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又不甘放弃,于是想给千家扣上谋逆之罪。此罪一旦坐实,千家必定株连九族。”
“母亲十八岁那年,修夜帝君设计奸污了母亲,千家得知,却碍于家族势力削弱,无人出头,忍下这口恶气。母亲是千家嫡女,族上有训,她不能入宫为妃,她亦怨恨修夜帝君,誓不入宫。”
“修夜帝君做错在先,也知千家祖训,便随了千家之意。谁知造化弄人,两个月后,母亲怀了身孕,龙子岂能落入民间?于是修夜帝君不顾千家阻拦,将母亲迎娶入宫,八个月后,母亲产下孽子,那孽子便是我。”
弦歌怎么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来到世上,一场阴谋,不受父母期待的生命。
“修离墨......”弦歌难受地抱住他的腰,头在他怀里乱蹭,哽咽道:“你不是孽子......”
她一遍一遍地重复,他的手始终覆在她眼睛上,弦歌想,他也必定一度不能接受自己的身世,不然也不会害怕她看到他叙说往事的表情。
她又何其残忍,将他的伤口撕裂开,让他重新面对过去。
“你别说了......我以后不问了,只要你开开心心的。”
她后悔了,不该问的。
刚出生就这么悲惨,那他往后的经历,她怎还听得下去?
男人轻轻一笑,那笑不含情绪,很淡,淡得让人心里发怵。
他说,“既开了头,又怎能不说完?你今日若是叫我停下,往后我必定不会再说。”
他病了,耳根子软。
经过了几日分离,又闹了矛盾,现在拥着她,就像拥着失而复得的宝贝,她想要什么,他怎忍心拒绝。
她永远不会懂,在她面前,他早已没有了抵抗力。
他想,只要她不离开他,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会心甘情愿奉上。
修离墨,明知道爱这种东西会成为你的软肋,你还是上瘾了,再也戒不掉。
“我出生时,宫殿上乌云滚滚,那夜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而母亲也差点难产而死。翌日城郊水患成灾,百姓流离失所。那是秋日,在修夜,秋日鲜少降雨,更别说这么大一场暴雨。他们都说这雨来得蹊跷诡异,有心人将这事联系到我的出生上。”
“碍于百官情面,修夜帝君招来国师做法,国师预言,我是天降煞星,将会带给修夜无穷无尽的灾祸。这话修夜帝君没有传出去,一方面碍于千家脸面,一方面是他心中有了计较。”
“你不是煞星,国师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弦歌紧紧攥住他的手,方才温暖的手,此刻已冰凉一片。
弦歌微微怔愣,他语气平稳,可内心怕是也起了波澜。
“嗯?”他轻笑,“这么相信我?”
弦歌皱眉,她不信什么煞星之说,更何况,夏弄影说过,各国的国师,都是白家调教出来的徒弟,他们品行端正、心怀天下苍生,定不会胡言乱语。
若他真是煞星,会给修夜带来祸患,白老头怎么无动于衷,任他到了如今权势滔天的地步?
“离墨,我相信你!就算你真是什么煞星,我也不会离开你。”弦歌心酸地拱了拱。
你知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无法离开你了。
“嗯。”他眸中升起了柔光,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她想拿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他淡淡道:“别,就这样。”
他是骄傲的男人,可以将往事剥开在她面前,却不能让她瞧见自己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弦歌放弃挣扎,轻声道:“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他一直把他父亲称呼成修夜帝君,看来修夜帝君没给他父爱,而他如今这模样,也全然拜那人所赐吧。
修离墨勾唇一笑,“你说得没错,国师不会说这样的话,国师私底下告知修夜帝君,他说我是天降龙子,有一统天下之才,他日,我必定君临天下。可后来的传言,我却成了煞星。”
“修夜帝君怕我夺了他的皇位,恰恰我又是千家外甥,一个他用来对于千家的棋子。他将我母亲奸污,然后迎进宫中,本就为了削弱千家势力,待有朝一日,利用我母亲逼千家造反谋逆。”
“而我又被预言出将来会夺了他的皇位,他怎会让自己的江山落入千家手中,让千家东山再起?所以,在我两岁时,国师仙逝,他放出国师预言我是煞星的流言,将我和母亲圈禁在皇家寺庙,终身不得出庙。”
“千家嫡女身份高贵,千家怎会相信这种传言,又怎忍心让母亲受苦?修夜帝君奸污千家嫡女,破了千家祖训,而后强娶千家嫡女,如今又将母亲和我囚在皇家寺庙,千家再没落,身上终究流了大将军王的血,怎能忍受如此屈辱?”
“于是千家族长在朝堂上多次顶撞修夜帝君,对修夜帝君怨念颇深。而修夜帝君眼看时机成熟,他做的这些,都是逼千家造反。后来,修夜帝君派暗卫血洗皇家寺庙,上下几百人无一生还。”
“而我和母亲,掉落山崖,卷进了大海中,在一座孤岛上被人救起。那里都是一些在四国中穷凶极恶、被朝廷下令逮捕的人,他们在陆地上无安身立命之地,故而寻了一处荒远的岛屿生存。”
“起初我们受尽了屈辱,那时我才三岁,尚未有记忆,能在冰冷的海里活下来已是奇迹。后来母亲功力渐渐恢复,岛上再无人敢招惹母亲。”
“千家是武将世家,千家嫡女无须懂得琴棋书画、女工刺绣,打小被当成男儿来养,练就一身功夫,而母亲能在岛上活下来,靠的也是她一身超凡的武功。可惜她是女儿身,不然千家也不会没落至此。”
弦歌泪流满面,他那时若是活不下,那她就不会遇见他。
一个对的人,她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