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用过了晚饭,棠姨娘和绫姨娘结伴从前院回来,一时高兴,棠姨娘就扶着丫鬟,踩着腊梅树下做景的山石去折花,谁知一下没踩稳竟崴了脚,抱着脚脖子直喊疼,菊姨娘赶紧扶她回屋去躺着,叫人拿了火酒来揉擦。
棠姨娘从那日起便一直窝在屋里,没敢再出来走动,吃饭便也不到偏厅去了。姜采青琢磨着,这棠姨娘似乎总是想方设法躲着旁人,这样不寻常,便越发对她添了疑心。
赶到初五早饭吃隔年陈,把年前特意剩下的饭菜热了吃,讨一个“家有余粮”的口彩,年三十剩下的鸡鸭鱼肉自然有,竟还有腊八留着的腊八粥,姜采青心说这都剩下个把月了,还能吃吗,就算天寒地冻也叫人心里犯嘀咕。腊八粥本来煮得就稠,放冷了就变成一坨子,她以为是加水进去煮一煮加热,端上来才知道是搁蒸笼里蒸的,粥的味道不受影响。姜采青勉强尝了一口,味道虽没有变,心里头总觉着怪怪的,便不肯再吃了。
好歹又吃了几筷子菜、小半个馒头,姜采青放下筷子说饱了。大年节净是油腻腻的鸡鸭鱼肉,反倒不太想吃饭,一天到晚感觉不饱不饿的,瞧着福月端碗坐在门槛上,却不是吃饭,她腿上一个碗,脚边一个碗,正专心地从一个碗往另一个碗里头数她过年得的金银锞子。
姜采青摆明了喜欢这孩子,过年给了她一荷包压岁钱,其他姨娘们也都跟着表示表示,周姨娘更是特意多送了几个小金锞子,看样子福月这一个年节竟得了不少金银锞子。大半碗都是银的,里头混着少数小金锞子,如意和元宝形状的是姜采青给她的,还有几个金花生、金豆子,张家没做这样式,应该是魏妈妈箱子里原先带来的东西。
“福月儿,数清楚了没?看你有这么多,分给我一些行不行?”姜采青满心无聊,便逗福月玩。
福月正数着呢,忽然被打断,便抬头看看姜采青,眨着黑眼睛想了想,竟从碗里满满抓了一把金银锞子,跑过来就往姜采青手里送,众人忍不住都笑,姜采青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实诚,自己不禁也笑起来,只好张开手接住,忙从身上掏出一个粉蓝底绣莲花鲤鱼的荷包,把那金银锞子装进去,连荷包一起送还给福月。福月看看姜采青身后伺候的魏妈妈,见她笑着没反对,便接过荷包跑回去继续玩了。
“这孩子到底跟青娘子亲,平常可是个小细鬼儿,没见过这样大方的时候。”魏妈妈笑道,“她那些压岁钱,她整天数过来数过去,连我都不给碰。恐怕她笨的呀,数到明年这时候也不定能数清。”
“谁说福月笨了,她那叫纯真厚道。心眼子不厚道的人,精明过头其实才是真傻。”姜采青悠然说道。
姜采青笑模悠悠说了这一句,像是随口无心的感慨罢了,众人一时也不知她意指什么,便没人接话,只有周姨娘顿了顿开口道:“可不是吗,我看福月这孩子憨厚可爱,是个有福分的。”
姜采青便也笑笑,起身离席,去旁边椅子上坐下,随手捏了小几上碟子里的金桔来吃。年前沂州的铺子按着周姨娘的吩咐,设法买了些稀罕的鲜果送来,一筐金桔,一筐福柑,都从南方快马来的,居然还有一筐草木灰保鲜的京枣儿,看着不小的筐子,去掉里头一层层稻草、绵纸,其实也没几斤了,这样稀罕的东西,旁人也只舍得尝个鲜,都给姜采青留着。
姜采青对自己孜孜不倦的吃货事业,心里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呢,可你说她打从倒霉催穿来,就身不由己的,眼下居然还有人给她泼凉水滑滑冰,要是再不吃点穿点,死了都不够本呀。心里抱怨着,便叫花罗把那福柑给她剥一个。
“才吃了热饭,凉的可不能多吃,回头再不舒坦。要不叫花罗拿热水泡暖了再吃。”周姨娘也搁了筷子,走过来坐在姜采青右手,温声劝道。“我看你这几日饭吃的不多,年节里饮食大概油腻了,你呀,没事就多寻思寻思,有什么合口的东西叫厨房赶紧做。”
“我吃的不少啊。”姜采青道,怎么大家都恨不得把她当猪喂?她看看自己红润的手心,说道:“吃得太油腻了,又会上火,早起嗓子又发干,想吃个糖醋萝卜丝吧,银瓶姐姐你一回回嘱咐,人参畏莱菔,偏不能吃。”
她无辜的表情略带委屈,像福月没吃到饴糖似的,周姨娘不禁失笑道:“午间不用参汤,叫赵二家的做糖醋萝卜丝,不过还是要少吃。我寻思你身子也弱,年岁又轻,务必要把身子养好了,人参燕窝这些东西自然不能少,全当是为了孩子,就先委屈些吧。”
周姨娘又特意叫了赵二家的过来,嘱咐她给姜采青每日的点心里配些冰糖菊花茶,冻梨糕也勤做几回。姜采青旁边听着,便促狭地捏了下周姨娘的脸颊打趣道:“都说银瓶姐姐体贴贤惠,我要是投胎做个男人,想什么法子也把你抢回家去。”
“怎么说着说着就不正经了。”周姨娘无奈笑道,在场旁的人听了也跟着笑,正嬉闹呢,棠姨娘的贴身丫鬟绒儿来了,说是想求姜采青的应允出门一趟。姜采青原先有过话,后院的人不能随意放出门。
“大过年的,出门做什么?”
“禀青娘子,我们棠姨娘脚踝不是扭伤了吗,这两日擦了药酒也不见好,叫我去惠春堂买一贴膏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