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溪竹终于认清了这一事实,心里一瞬间涌上的是难言的委屈,他那不能言说的心愿已经是他能做的所有,却在李承祚的韬光养晦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了。有一瞬间,他几乎是想回到昔年那个陪太子读书的少年时候,如果那时候他拒绝走进那随时随刻无端入梦的崇文馆,后面的一切都是虚无。
可他并不能也不愿表现出来,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才强迫自己那莫名烦乱的心绪镇定下来。
回宫的路那么长又那么短。
御马轻声的打了一个响鼻,便被驾车的人拉住,只好略显焦躁地用蹄子刨了刨地。
皇城巍峨,像一个红墙黄瓦的庞然巨物无声蛰伏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星斗空悬,明月高挂,远处两排齐整地灯火缓缓靠近,依次照亮了带刀禁军无声而冷厉的面庞,庄严肃穆地迎接他们夜归的主人。
蒋溪竹与李承祚先后下得车辇而来,依照君臣之位中规中矩地走过那夹道而迎的队列。
张公公早就迎了出来,不近不远地跟在李承祚身后。
“去宣太医来。”李承祚径直往前走,并没有回头,“丞相护驾受伤,今日就在宫中歇息吧,养心殿的暖阁收拾出来,朕今日不进后宫,就歇在那里。”
张公公领命。
蒋溪竹愣了一愣:“皇上,这不合规矩。”
李承祚一双桃花眼中映着夜与月。夜愈深,月愈明,他回眸浅浅一笑,足以盖过漫天倒挂的星光。
蒋溪竹清俊却越显单薄的身形在晚风里僵了一僵,李承祚却不慌不忙,远远甩开了侍卫,示意蒋溪竹与他相携并肩而行。
“年少时候,朕不好读书,先帝很是头疼,亲贵子弟中千挑万选,最终选中了享誉京城的蒋家神童来做伴读,期盼他能来给朕做个榜样。”他笑了笑,眼神温柔,语气却促狭,“其实朕那时候是不中意你的,你是蒋家的嫡子,丰城侯的外甥,背后代表了太多朕控制不了的东西,更何况,你还是个才名在外的神童,朕一不留神就要被你比过去了。”
蒋溪竹没料到他会说起这个,更没料到他会说的如此直白,刚压下去的那股委屈顷刻之间就要卷土重来,他在窥破李承祚的装疯卖傻时就有那么些许的疑心,而直到此时,这疑心才终于得到了证实——李承祚的防备,并非朝夕一时。
可是李承祚并没有给他多少酝酿情绪的时间,就径自说了下去:“朕本来打算,你来崇文馆的第一天就给你个下马威,让你从此知道知道,皇宫内院,朕就是规矩,谁也大不过朕去。”
蒋溪竹:“……”
这确实像他会做的事。
蒋溪竹夹在委屈与默然之间,只觉得哭笑不得,觉得李承祚这混账简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是东西。先帝一代明君,先皇后毓秀名门,怎么会生出来这么一个混世的孽障。
然而蒋溪竹回想了半天,到底没想起来那传说中的“下马威”是什么,难道是李承祚做了什么,自己根本没察觉出来?
蒋溪竹简直毛骨悚然。
倒是李承祚微微回头看了看他的脸色,笑了:“不用想了,君迟,朕什么也没做过。”
蒋溪竹一愣,脱口而出:“为什么?”
说完,自己都觉得尴尬,只好懊恼着闭了嘴。
“还能因为什么呢……”李承祚还是笑,“可能是因为,那天在崇文馆前,我已经见到了自己有生之年,开的最盛的一树桃花。”
蒋溪竹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李承祚英俊的脸,忽而忘言。
李承祚满意的看到了他的表情,替他绾过鬓边的碎发,脚下不停:“君迟,朕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你名正言顺的身居高位,可是朕也一直没问过,你可还有其他的……不坠青云之志?”
有,蒋溪竹想,一直有,可是我说不出口。
好在李承祚似乎也并不敢听那个答案,几乎有几分欲盖弥彰道:“朕也有,君迟,给朕留些时间。”
那一夜的梦境有些纷乱。
起先是无论如何也听不完的话本,再是杀声震天的边境战局,不知何时,那披坚执锐的将士又突然变成了故弄玄虚的江湖人,面无表情的抱琴而奏,幽冷的音律骤然掀起了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