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乌尔姆的冬天潮湿且阴冷。埃莉诺被雨声惊醒,还没睁眼便下意识一颤。
大床另一侧空空荡荡。
马修男爵浅眠,看来已经早早去圣堂祈祷了。埃莉诺不由松了口气:两个月前的新婚夜带来的恐惧至今阴魂不散,每一次与男爵同床共寝都是折磨。
雨点不紧不慢地敲着玻璃,小窗外晨雾未散,一片静谧。埃莉诺睁眼盯着床帐顶,睡意悄然爬上来,将眼皮沉沉向下带……
咚咚咚!
有人大力叩门。
埃莉诺一个激灵,立即抱着被子坐起来:“哪位?”
来人有钥匙,径自开门入内,直走到床边。
“卡洛琳女士?”埃莉诺揪紧了被沿。
黑衣妇人居高临下,蔑笑着将乌黑的头发别到耳后:“我和哥哥晨祷完都没见到你,原来还睡着。这就是帝国贵族的做派?”
“晨祷钟还没敲过,”埃莉诺将姿态放得很低,柔声解释,“我现在就起来。”
卡洛琳哼了一声:“昨晚怎么样?”
埃莉诺垂下视线,没答话。
对方的态度愈发咄咄逼人:“嗯?怎么不说话了?做了几次?”
“卡洛琳女士……”埃莉诺将头埋得更低。
“都嫁过来两个月了,有什么好害羞的?”卡洛琳不耐地咋舌,“看哥哥那样子,又是一次都没做成吧?”
埃莉诺一言不发,维持着垂头的姿势。这是她能做出的唯一抵抗。
卡洛琳是男爵马修孀居的妹妹。从马修与埃莉诺成婚第一日起,卡洛琳都会在次日一早出现,毫无顾忌地抛出粗俗难堪的问题,仿佛能从刁难埃莉诺中获得快慰。
“不回答、不看我?这就是帝国淑女应有的教养?”卡洛琳不依不饶,伸手就去扳埃莉诺下巴,“哥哥对我可不一样……”
埃莉诺忍无可忍,将对方的手一把拍开。
“呀!”卡洛琳尖声惊叫,转而冷笑道,“看来上次还没让你吃够苦头。”
“打湿柴火,故意不送饭来,将我的侍女支开,您的手段我很清楚。”埃莉诺将被子一掀,赤足下床站定。她身材高挑,轻松俯视身材娇小的卡洛琳:“不管您对我有怎样的成见,我与马修大人在成婚当日已有夫妇之实,我是这里的女主人。”
卡洛琳阴森森一笑,浓密的眉毛下的蓝眼睛如冰雪般冰冷:“是吗?”
埃莉诺挺直脊背,与对方互相瞪视。
卡洛琳的笑弧骤然加深:“这话等你给马修添了子嗣再说吧。”语毕,她便倏地转身,黑裙摆嚯地扬起打了个旋才落下,露出一双簇新的镂花深绿尖头鞋。
如果没记错,埃莉诺的嫁妆中就有这么一双鞋子。
门被砰地带上,埃莉诺浑身发颤,足下冰冷的石地砖都无法令满心的怒火缓解分毫。
她拿起床头的铃铛摇了摇,不出意料,无人应答。
卡洛琳的报复简单粗暴,却十分有效。维斯比这座城堡的实权在她手里。
埃莉诺知道自己刚才不该挑衅对方。但这两个月来的忍耐只助长了卡洛琳的气焰,而自己的丈夫……马修年过半百,本性并不坏,他只是个被妹妹玩弄在指掌间的老傻瓜罢了。卡洛琳在仆役中人望不高,来到维斯比没多久,埃莉诺便听到了各种传闻:
从小开始,这对兄妹便亲密得异常,卡洛琳嫁给老男爵的附庸时,独子马修居然扬言要进入神殿,此后始终未婚。卡洛琳丧偶后立即回到家乡,与哥哥在维斯比这座阴冷的石堡中一住就是十多年……
传闻终究是传闻,让埃莉诺起疑的是丈夫的态度。
马修根本不相信卡洛琳会亏待新婚妻子,甚至听不进任何对妹妹不利的话。
埃莉诺一闭眼,就能回想起头发花白的丈夫气得通红的脸。他以厚脊书重重拍击桌面:“卡洛琳是我唯一的亲人!即便是我的妻子也休想诋毁她!”
将草芯枕头往床头重重一摔,埃莉诺仰倒回床上,捂住脸。
想到今天大约又要挨饿受冻,她咬紧了牙关。
够了,她受够了。
埃莉诺看着炉中的柴火一点点熄灭,闭上眼。
冬日的维斯比宛如被抛弃的世界尽头,荒凉凄惨。北风咆哮着穿过南乌尔姆山谷,夹雪的冷雨仿佛随时会撞开小窗。
风声雨声中,自暴自弃的念头便冒出来:即使她这么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无人在乎。
没有人会来救她。
在乎她的人早已归于尘土,神明对她的祈祷充耳不闻,即便想要自救也全无出路……
“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我可以救你。”
温存撩人的嗓音骤然响起,犹如情人间的低语。
埃莉诺坐起来,惊疑不定地张望:墙角梳妆台上有东西在幽幽发光。
她拢着衣襟一步步走过去,清晰听见自己狂奔的心跳。
发声发光的是埃莉诺在洞中捡到的那面镜子。
“再靠近一点,”雌雄莫辨的声音诱惑她,“你看看自己。”
指腹滑过镜面,埃莉诺垂头凝视镜中的自己,扯起苍白的嘴唇一笑:“我看起来很糟。”
“但我能让你变成任何人眼中最美的女人,”声音轻轻笑,笑得拨动人心弦,“人类无法抵御美的诱惑。和我缔结契约,任何人的财富、心,乃至……生命都在你掌心、任你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