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维久久地沉默。
埃莉诺几乎以为他会悔棋,但金发男人的脸上却慢慢浮现出一丝奥妙的微笑:“我认输了,三局两胜,我这就命人去给乔治爵士服下解药。”
她一时愣愣的没有反应。
克洛维就自失地笑起来:“输就是输了,我可不会耍赖反悔。”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埃莉诺喃喃,整个人依旧木木的。
国王伸了个懒腰:“好累好累,也该用晚饭了,您也一起来?”
“不胜荣幸。”埃莉诺全身脱力,缓了口气才终于站了起来。
克洛维戏谑地伸出手:“您先请,聪明的女士。”
埃莉诺好歹没将礼数忘光:“陛下,我怎么敢先行。”
“您是赢家,就当是我赏您的。”克洛维见她不动,干脆搭起她的手,引着她往另一侧的宴会厅中走。
国王的指掌细细小小,倒像是属于贪玩着凉的孩童。
下了半日的棋,埃莉诺看到觐见厅黑白相间的地砖就有些头晕。幸而宴会厅的装饰并无出格之处,壁上挂着讲述先王伟业的织毯,地面是沉稳的黑砖。厅中摆放着可供十余人就坐的长桌,克洛维在上首的扶手木椅上落座,向埃莉诺微笑:“没别人,座位您随便挑。”
埃莉诺选了长桌另一端的下首。
“您真是谨慎。”克洛维冒出这么一句,便扬声吩咐,“好了好了我饿死了!”
厅中小门应声开启,手捧金银器皿的侍者鱼贯而出。
克洛维看着瘦弱,胃口却很好,等贴身侍官一一试毒完毕便大快朵颐。埃莉诺没什么胃口,根本无心关注在吃的究竟是炖羊肉还是什么别的野味。
“呵呵。”克洛维毫无征兆地笑出声来。
埃莉诺看了他一眼。对方坦然解释:“我刚刚在和自己下棋,黑方赢了。”
“您经常与自己对弈?”
“我也只能和自己下棋,而且经常和自己车轮战,”克洛维怏怏叹息,“没人能赢过我,又或者说……没人敢赢我。”
埃莉诺配合地微笑:“那么我该请求您原谅我的大不敬了,陛下。”
克洛维又笑,将酒杯一搁:“刚刚和您下棋的时候,我其实也在和自己对局,白方赢了。谁让您有几步思索得太久,我无聊得不行,只能和自己另开棋局。”
“您的棋艺高绝,我无法与人对局的同时和自己下棋。”
克洛维大喇喇地应承:“只论下棋,您还是比不过我。但您操控人心的手段,就连我也被带了进去……”他揶揄地挤了挤眼睛:“自叹不如,自叹不如啊。”
“奇技淫巧,让您见笑了。”
克洛维哼着小曲不应,过了半晌冷不防问:“埃莉诺女士,面对人,您就不害怕吗?”
她迷惑地维持沉默。
“您说棋子与人不同,可上位者所做的,不就是将人当做棋子役使吗?”国王苍白的面容随话语绷紧,“可人和棋子不一样,他们不会乖乖听你摆布,他们有自己稀奇古怪的想法,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棋子可不会跳出棋盘反咬我一口。”
“您说得对,”埃莉诺的声音很低,“可如果不把他们变成棋子,他们就是狼,会追上来将我连皮带骨头吃干净。”
克洛维注视她半晌,呼了口气:“我明白您的意思。”
他语调温和,不再疯疯癫癫:“我和您都是孤独的人,对人心怀恐惧与怀疑。”
“我怎么敢与您相提并论。”
“不,我很清醒,虽然梅兹和鹰堡的大臣们都说我是个傻蛋,我可能也的确是,但我很清楚,只要我坐在王位上,我就始终是一个人。”克洛维微笑着扫视厅中侍立的仆役,话语毫不留情:
“人人都别有所图,即便我其实一无所有。领主们把我当做人肉印章,只在吵得不可开交时才想起我是八国共主;宦官和哑仆们把我当晋身的踏脚石,他们逢迎阿谀的姿态掩不住丑恶的贪婪之心;神官们对我颐气指使,以三女神|的|名义一次又一次向我讨要金库的钥匙;还有女人,那些女人们,她们向我微笑,对我招手,不意间露出裙子下的丝质长袜,想爬上我的床成为王后……”
他突兀地收声,摇摇头:“人让我恶心,让我害怕,所以我只下棋。只有自己不会背叛我,我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棋子只会服从命令,棋子互相杀戮却不流血。”
“您至少还有家人。”
“希尔德加?噢以三女神|的|名义,我和她从记事起就在争吵。她觉得我体弱,觉得她比我强,恨不得能将我杀了取而代之。所以我登上王位后的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她塞给了罗伯特。”克洛维一摊手,“我的确有个小儿子,但我不敢多见他,宠爱太甚会引来杀身之祸。我对此……再清楚不过。”
埃莉诺不知该如何应答。克洛维曾经有过一位出身微末的王后,他爱她如掌上明珠,她却因受排挤郁郁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