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快十一点时,宁敏登上了去海滨市的直升机。
快十二点时,宁敏和衡薇到了医院窀。
上去前,她先给郝军打了一个电话,之后,有郝军的手下下来,领她们进了住院部。由于霍启航的身份特殊,院方作了特别的保护工作。没有特许,不能随随便便进出妲。
宁敏的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认得霍启航这么多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他的第一个女人,而他也一直认定是这样的,结果呢?
即便现在,他们还没有进行测定,她就能肯定:顾单,就是他儿子。
而他却从来不知情。甚至不知道他曾和另外一个女人有过那样一种关系。
顾晓,顾晓……现在,她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特别的可悲。生活与她们怎么会这么多的阴差阳错?
猎风组的每一个成员,都有自己的故事。初识顾晓时,她就觉得这个女孩,身上带着一股子很明显的自卑感。哪怕她很出色,可面对他人时,她总显得不够自信。
难道是那样一份自卑,令她没有勇气告诉孩子的父亲,她怀孕了?
嗯,情况可能还要更复杂,毕竟当时的政治形势非常的微妙。
不管怎么样,她爱惨了霍启航,这是肯定的,所以,才会选择悄无声息的生下顾单,即便因此成为单身妈妈,也在所不惜。就像她之前一样。
女人啊,一旦爱上,容易零智商。
为爱痴,为爱疯狂,非常的傻。
一路沉思,来到病房前,一抬头,宁敏看到郝军站在病房门口相迎,斜眼瞄了一眼,说:
“烧已经退了!”
这样一个结果,她并不意外。
如果霍启航当真病的那么严重的话,这边的医院,早就要求病人紧急转院了。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医院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怎敢收留,担了那责任。
“有没有通知霍家的人?”
她轻问。
“没!”
郝军看向了衡薇:“真没想到,莫太太也来了!”
“请叫我衡薇!”
她淡淡纠正,就目前而言,还是很排斥这个头衔。
郝军扯皮笑了一个:宁敏的朋友,脾气一个一个都横。
三个人进了病房,房内亮着灯。
宁敏有点意外:霍启航是清醒的,白色的灯光下,脸色白的有点透明,下巴上全是新生的胡髭,刘海覆着那高高的额头,双眼窝深陷,容颜显得憔悴,无神,唇色发白,在看到她时,眸光动了动。
今天的他,比那番在澳洲还要显得颓废。
她的鼻子一下酸了。
衡薇也深深瞅了一下,心下难免会有点震惊:她所认得霍启航,永远西装革履,一丝不苟,似冰山,冷酷,不像现在,病态,透着一种浓郁的孤独。撕开伪装,他也只是一个寻常人。
“来了?”
他轻语。
“嗯!”
宁敏低应。
“你们出去,我想和敏敏说一会儿话!”
他对其他人说。
宁敏转头:
“薇,你外头等着!”
衡薇点头,往外去。
郝军紧跟,把门关上。
病房内安静之极,只有加湿器在工作,往空气里喷着水气。
宁敏站着,一步之遥,如隔万里。
她能看清他白皙肌肤下的毛细血管,感受到他内心某种空洞和悲伤,且在一点一点扩大。
她想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说不了,声带似乎被破坏了,一句话也发不出来,眼前浮现的是小顾单那冷冷的眸光,以及顾晓那几近疯了似的行为。
“坐!”
“嗯!”
<她还站着。
一声幽幽的叹息在空气里荡漾开来,霍启航睇着这一张令他深爱多年并至今深爱的脸孔,一层悲凉在心里一层层漫上来:
“以前,我觉得我们就算走散了,总还能找回彼此,我也一直坚持着,会有这样一个美好的未来。今天,这么一病,一发高烧,我终于明白,有些缘份是天生注定的。无论我如何想要挽回,想要得到,都没办法和命运作抗争。”
他转了头,望着天花板,声音暗哑,带着某种认命的绝望。
对,绝望。
他好像一下看破了,不再强求,可心里的伤,依旧血淋淋的。他的眼神是痛楚的。像是在用一把刀子,要把长在一起的她从他的骨肉里剥离。
那是很痛的,但他冷静的在割断。
一顿后,他低下了头,看着手上那个白色的输液贴,轻轻抚着,说:
“十七八岁的时候,我觉得爱情,仅仅只是青春期的冲动,等遇上了你,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因为心被感动了,被征服了。简单的生活,因为那个人而能变的不一样。爱,是心找到港湾,可以彼此温暖。
“我曾以为我能永远的得到那份温暖,那是我二十五年的人生所遇上的唯一的喜欢。是你给了孤独的我以热情,能让我像正常人一样,发出勃勃的生气。我多想回到过去。那时,你属于我,我属于你。命运给了我们最纯真的一段光阴。我们本可以得一世衬心如意。可惜……
“对不起,是我不够好,亲手就把你弄丢。
“对不起,我真的想把你留下。哪怕不择手段。对,我很想不择手段。
“可是,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我若卑鄙,你会离我更远。那是我不想看到的。”
他又轻轻叹了一声,闭了闭眼,有什么滚了下来,那性感的喉节滚动了几下,有什么被忍下。
“我爱你。”
他轻轻吐出三字。
她的心,跟着颤了颤。
他睁眼,眼眸有薄雾,有晶莹在闪动:
“若失去,我一辈子不会再爱。”
她的心,跟着痛了痛,唇抖了抖:
“何必!你可以……”
他却摇头:
“别劝。有些事,不是理智能控制得了的。我欠你,其实很多。”
“霍启航!”
宁敏低叫,他再次让她心痛。他不欠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我知道你爱晚晚。我也爱。可我再如何爱,总不及你。放心,我会把她还给你。等我病好了,等我回去琼城,我就把晚晚的监护权转到你名下。到时,我想和你,还有佟庭烽,还有晚晚,再见个面。有件事,我想我该和你说明一下!一切为了晚晚……”
宁敏听着,觉得他们之间,算是彻底结束了。可她不清楚,他还想说明什么,头脑有点混混噩噩,因为疼痛,而没办法思考。
“好!”
好不容易,她挤出了这么一个声音。
“我想说的话,说完了。回去吧!回晚晚身边去!你怀着身孕,不要多操劳。要多休息。唉,他怎么没看着你。他应该看着你的。”
他语气是疲惫的,但依旧透着关切。从头到尾,他没有怪她一句。
“嗯!”
“我会很好。不用再替我~操心。任何事情都击垮不了我!我会好起来。你也要好起来。要开开心心的,就像以前一样。”
“好!”
她点头,眼底有什么在滚下来,转身时视线模糊了。
她抹了一把泪,那些快乐的过去,在脑海浮光掠影般闪过,那些思念的过去,在眼前一幅幅的掠过……爱过,痛过,恨过,无奈的人生,他们越走越远,走上了岔道,就这样把对方迷失了。
再回头,感觉变了,一个个变数分割了他们,一场场意外隔离了他们。
是她爱的不够深么?
也许是。
在这场爱情里,他先为他的家族放掉了她,然后,拼命的想找回她;她却在别人有温柔里迷失了自己,再也回不了岸。
爱的不够坚定,注定了他们爱情会凋零。
他很好,是她不够好。
宁敏转身,走了几步,忽又想到了一件事,回头:
“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
他低低应。
“十四年前……”
她的舌尖挑出了四个字音,却没有再往下说。
“怎么了?”
他睇。
“算了,我不问了!”
那件事,还没有确定,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在他那没有记忆的伤疤上划上一刀,放他的血,刺痛他。
“你好好休息!”
她往外去。
“敏敏……”
身后之人,忽然又叫住了她,并且还伴着掀盖下床的声音。
她转身,看到他静静的站在面前,高高的个子,那么的挺拔,那无神的眸底发着一抹希翼的亮光:
“能……最后抱抱你吗?”
这话,让她心痛如绞——被他的小心翼翼的模样刺痛了。
他该是一个骄傲的男人,爱她而爱的这么的卑微,这么的黯然神伤。
怪不得顾晓说: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样的深爱,却被辜负。
她咬了咬唇瓣:
“好!”
他张开手臂,将她拥入怀,紧紧的收住,紧紧的不想放手。她将脸枕在他肩头,双手轻轻拢住,感受那熟悉又陌生的怀抱,这个怀抱,曾让她露出少女的羞涩。现在,只剩苦涩。
而他以脸轻触发顶,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近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祝你幸福!”
最后一分钟,最后一个拥抱,匆匆结束,他低低的说了一句,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虔诚的吻。
唇贴着那光洁的额头良久,他都舍不得移开,可总得结束。
“你也是!”
她静睇,哑着声音。
他一笑,转身。
幸福,与他,早已擦肩而过。
她走了。
他的心,死了。
他看到白晃晃的光,在面前跳跃,原来是眼泪,迷住了眼睛,花了。
郝军守在门口,一脸担忧,想了一句话:自古多情空与恨。
二
宁敏落泪,走在路灯下,只是泪很快被风干,心也渐渐沉寂。
“都过去了!”
叹息,消逝在风里。
衡薇睇着地上影子,轻问:“后悔吗?”
宁敏自问,后悔吗?
那么纯净的爱恋,那么多年的思念,最后,成了记忆里的一道伤。另有一个男人,成为了她的信仰。这个男人,真的比那个男人强吗?
“信不信,如果不是你怀了佟庭烽的孩子,你和霍启航,也许还有机会破镜重圆。佟庭烽之所以能得到你,原因只有一个,他比霍,更善于利用机会。他在他事业顺风顺水的时候遇上你,知道一切以你为重。而这正是霍启航一直给不起你的。”
衡薇吐出一团一团的白气:
“都说不以事业为重的男人,算不得是一个好男人。男人,多以事业为重。霍启航没有做错什么。你也没有。这一次哭了,以后就不要再落泪。宁,你有一个爱你的男人。”
夜空,有星星,一眨一眨,那是佟庭烽在对她笑么?
宁敏看着,转而微笑:对,她得到了一个那么好的男人。过去的已经过去。
放下,开始。
人生,是崭新的。
伫立在夜风里,她突然打了一个电话,只嘟了一下,就被接通,电波里是他温润的声音,能抚平她心头那点忧伤的情绪,春风似的柔软。
“还没睡?”
“嗯!”
她望着月亮,多清亮,都可以照出他接电话时的模样:
“有点想你!”
边上,衡薇瞄了她一眼。
电波的另一头,他静静一笑:
“我在看月亮。”
“我也是!”
“要不要我过来陪你?怎么办?才分开一会儿,我就觉得好像离你好几年。”
比喻有点夸张。
她不好说现在她在外地,只说:
“距离产生美!”
“你这是有点腻烦我了!”
“才不!”
她弯嘴笑,心里甜丝丝的:
“我们还没谈过恋爱!现在忽然有一种在谈恋爱的感觉了。”
“我是不是该买束花,跑到你楼下,弹着吉他,唱首歌,献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