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沉,夜色笼罩大地,洞中黑暗,已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丘上只有风声落叶声……还有呼救声。
洛长然几近窒息,有气无力的喊着,被卡住的部位疼得厉害,一说话便像要命似得。
好在洞中有食物,她倒不至于力竭饿死,只是这个姿势委实难受,呼吸不畅,双腿发麻,简直生不如死。
走的时候没有告诉逐月,不知道何时才会有人发现自己。
想到这,洛长然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也不喊了,默默对着树洞中陆陌寒的存粮发呆。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终于听到有人叫自己,心头一喜,接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呼喊声越来越多。
似乎是逐月带人来找了。
洛长然瞬间清醒,浑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若被他们看到了,以后还怎么见人?一准成为全金陵城的笑柄,怎么办,怎么办?洛长然紧张不已,一句话也不敢应。
声音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百步之外,洛长然绷着身子,额上冷汗岑岑而下。
她现在是宁愿一直在这里卡着也不想被救出去了,然而天不遂人愿,黑暗中,一个异常清晰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洛长然死死咬着唇,大气也不敢出。
脚步停了下来,片刻之后,“都去别处找吧,这儿没有。”
是陆明成的声音。
洛长然心情极度复杂,身上衣服被汗水沁透,山风一吹冷的直哆嗦。
“你这是练的什么功?”陆明成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洛长然沉默装死,庆幸头在里面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是一会出去怎么办?想到这个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明成饶有兴致的围着她转了转,大约是觉得救她出来有点难度,亦或是不大方便,说了句,“你再忍忍,我叫三弟来帮你。”
洛长然舌头已经僵硬,大脑处于半空白状态,对他所言未做出任何反应。
听到他走选,隐隐传来一声吼,“还在睡?去叫他起来!”
一炷香后。
陆陌寒睡眼惺忪的出现在山丘上。
洛长然一下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也顾不上面子了,带着哭腔喊,“陌寒,帮帮我。”
陆陌寒瞬间清醒,快步跑过来,看着她挂在外面的双腿,一脸迷懵。
陆明成憋着笑,正气凛然的指挥他救人。
大腿被一双有力的手抱住,往外拉了拉,洛长然疼的嘶了声,咬紧牙不让自己喊出来。
陆陌寒动作立即变得轻柔,跟陆明成一起掰扯洞口,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出来。
洛长然浑身麻木,狼狈不堪,一落地便往下倒去,陆陌寒忙将她抱住揽入怀里。
“先带回去,让胡太医看看,”陆明成从旁道。
陆陌寒拧眉思索了一瞬,抓住她的胳膊一抬,再一甩,洛长然平地而起,伴随着惊呼的同时稳稳的落在了他肩上。
陆明成,“……三……”
刚开了个口,陆陌寒已如离弦的箭般冲下了山。
洛长然只见周围树影迅速倒退,自己的头发垂下来,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脊背,眼前是玄黑的暗纹布料,快的看不清的双腿,头脑发晕,意识渐渐迷失。
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小院,一睁眼便感觉胯部传来痛意,接着一张脸猛地出现在眼前,挡住了她望向房梁的视线。
陆陌寒满眼紧张,手不老实的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洛长然耳根一热,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姑娘,你醒了。”
逐月听到声音急忙跑过来,见陆陌寒霸占了榻沿位置,不敢近前,站在三步之外遥遥望着她。
陆陌寒手还在摸,洛长然瞪了他一眼,他不明所以,手上动作倒是停住了,却是没有移开,仍在她腰间放着。
洛长然想起身,被他俯下来的半个身影笼罩着,又不敢动作太大,试了几次未成功,逐月不敢上前帮忙,只能看着干着急。
“你,起开些……”洛长然红着脸道。
陆陌寒若有所思的盯着她,慢慢坐直身子,手也收了回去。待她缓缓起身,唇角竟然微微勾了起来。
洛长然脑子里哄的一声,从头到脚都烧起来,“你敢笑话我!”
陆陌寒眼神无辜,唇角的笑意当下收了回去。
洛长然恼羞成怒,伸手推他,让他出去,陆陌寒不动,她便一副泫然欲泣状,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更委屈的陆陌寒不情不愿的起身,没有走远,坐在门边守着。
他一走逐月才敢上前来,扶着洛长然坐好,“方才三公子抗……带你回来时我都快吓死了,姑娘,你跑哪去了,怎么弄成了这幅样子。”
洛长然干笑两声,暗松了口气,听她的语气应该不知道自己干的丢脸事。
“头还晕吗?”
洛长然笑笑,“没事了,就是……有些疼。”
“胡太医给了药,让我给你抹上,两三天就没事了,”逐月道:“三公子见你昏迷,不晓得你哪里伤着了,好像很担心呢。”
洛长然想到方才他四处乱摸的手,胸口咚咚直跳,觉得暖暖的,暖的同时又有些无语,自己在树洞中卡了那么久,本就呼吸困难,头晕脑胀,再被他一路飞奔扛回来,不晕才怪。
他就不能选择一个雅观的方式么?
这厢正在暗自腹徘,门外传来说话声,听着像是长公主。
逐月赶紧出去迎接,洛长然想下去,一动屁股就疼,刚掀了个被子,长公主已经进来了,见她似要下来行礼,忙出声制止。
“你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洛长然歉意的冲她笑笑,吩咐逐月搬个矮椅过来。
长公主摆摆手,直接坐在了塌沿,笑着道:“不用麻烦了,长然,你感觉如何?”
洛长然受宠若惊,忙道:“有劳长公主挂心,没有大碍。”
“那就好,”长公主舒了口气,让流霜将带的东西呈上。
洛长然扫了一眼,便知是宫里御用的上好金疮药,自己小伤不敢受用,急忙推辞,却是没有成功,只好让逐月收起来。
她不确定长公主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受的伤,只觉得她今日很亲切友好,笑容也很真诚,不像是佯装的,但如果真的只是普通探病,不应该这般关怀备至啊,她觉得她们俩的关系似乎还没有到如此地步。
“三弟怎么了,为何在外面站着?”长公主忽然问她。
洛长然尴尬的笑笑,她能说是自己无理取闹吗?
“方才帮姑娘上药了,所以……”逐月及时解围。
洛长然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望向门口,正见陆陌寒探头探脑的朝里面看,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哦,”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压低声音问她,“你们……前几日不是……”
洛长然脸上一红,眼神飘忽,吞吞吐吐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长公主掩嘴笑了两声,打趣道:“我还想着你们很快会为咱们府里再添一个孩子呢。”
敢情是以为她和陆陌寒成名副其实的夫妻了所以才这么友好?洛长然半是羞涩半是无语,刚要掐断她这个想法,话到嘴边忽然顿住。
她方才说再添一个孩子?如果没理解错……洛长然喜道:“你有身孕了?”
长公主面色微红,点了点头,满脸幸福。
洛长然却是心情沉了下去,前世的记忆纷至沓来,她失去孩子时的悲苦样子历历在目,滑胎两次,这是第一个。
现在有多幸福,以后便会有多痛苦,洛长然前世不关心这些,心安理得的做旁观者,今生她脱胎换骨,观念转变,如何还能置身事外。陆府发生的每件事都与陆陌寒息息相关,她不能让前世的悲剧重演,不能让陆家军最终落入陆斯呈的手中。
到那一步,他们所有人都会没有活路,她心里无比清楚,长公主的两次滑胎极大可能与二公子府有关,前世时陆明成夫妇恐怕也有怀疑,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保住长公主肚子里的孩子是第一要务,不只是为了陆陌寒,洛长然发觉自己打心底里就不想看到她痛苦的样子,甚至对陆明成,也没了之前的敌意。
原以为需要很久,不曾想竟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又或者自己其实早已经原谅了他,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长然?”
长公主叫了好几声,她才回魂,颇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下看向她的肚子。
腰肢纤细,小腹平坦,现在还完全看不出,洛长然含笑问她,“多久了?”
“刚一个月。”
“此事……知道的人多吗?”
长公主满面笑容,摇摇头,“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还未来得及跟别人说。”
洛长然微微靠近她,诚挚建议,“我听说怀孕三个月之内不宜声张,对孩子不好,长公主不如等三个月之后再说。”
“是吗,还有这样的说法?我怎么没听过。”
“民间传言,长公主久居深宫自然不晓得了,”这确是实话,洛长然曾经听府里的老嬷嬷说过,倒也不怕她打听。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孩子,你就先忍着,”洛长然再接再厉,无以伦比的认真。
“那……好,”长公主想了半晌,笑着答应了,又道:“之前听说城郊的娘娘庙很灵,我去试了试,没想到真的就怀上了,这是神明赐给我的孩子,我必得去还原的,将军事务缠身,长然,你若有空,可否陪我走一趟?”
虽说她怀孕的消息还没有传出去,但难保周围没有二公子安插的眼线,洛长然可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即便她不邀请也打算跟着去的,如今她提了,正好顺口应下。
流霜扶着长公主回去了,她们一走,陆陌寒便继续探头探脑了,洛长然没好气的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他便已冲到床榻边,直挺挺的站在旁边,想坐不敢坐的样子。
洛长然拍拍身旁位置,他面上一喜,坐了下来。
逐月借口熬药识趣的出去了。
“不是让你走吗?”话中暗含不满,声音却是柔柔的。
陆陌寒眼睛定在她脸上,摇摇头。
“不想走?”
点头。
“还想看我笑话?”
猛烈摇头。
洛长然噗嗤一声笑了,“我逗你的。”
陆陌寒眸中惊惶散开,唇角也微微勾了下。
“不准笑我。”
话题似乎又饶了回来,陆陌寒诚意满满的再次点头。
“以后也不准,永远都不准!”洛长然孩子气的道。
陆陌寒只剩下点头,心里就一个想法,她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说什么我都要听,不能惹她生气,否则她会将我洞里的食物全部拿走。
*
长公主给的金疮药果然好用,睡一觉起来便没有那么疼了,到第二日已是能活动自如。
洛长然铺好宣纸,准备继续进行教育大业,却是等了许久也未见陆陌寒过来。
莫不是睡眠时间又加长了?洛长然心想着,在屋子里待着也没事,便叫了逐月陪她去看看。
外面有点冷,洛长然包裹严实出了院子,巡逻的侍卫来来往往,目不斜视,她暗松了口气,看来那件丢脸事没人知道。
过了青石板路准备进回廊时,不远处的小桥边传来喊叫声。
洛长然神色立变,急忙跑过去。
远远便看到陆如苓站在桥上,脚底下堆了许多拳头大的石子,她捡起来不断朝下仍,大喊大叫说着难听的话。
“畜生,别过来……看什么看,再看我砸死你……给我滚开,小畜生……”
离得近了才看清桥下的人,他身板挺直,面容冷峻阴狠,一动不动的站着,石块砸在他身上,脸上,留下满身脏污,额角受了伤,鲜血顺着侧脸流到脖子上,再一滴一滴落入脚下的泥土里。
不要随意伤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
她告诉他的话他都记下了,明明很生气很暴躁,却拼劲全力忍着,他怕她会不高兴,怕会令她失望。他将陆如苓视作亲人,可是她呢?
洛长然看着眼前的一幕,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胸腔间像是要炸裂开来,血气上涌,迅速冲了过去。
陆如苓看到她停下了动作,眼神不屑,隐含厌恶。
洛长然如同脱缰的野马,理智全失,并没有与她争吵的想法,冲上桥直接伸手去推她。
陆如苓没想到她会有此举,一时不防,脚步趔趄了几下,没有站稳,竟然一头栽进了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