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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趴在书坐上,看着外面的园子。昨夜里下了一场雨,新绿色的枝叶被无情的打落在地面,稀稀疏疏、横横斜斜的乱成一团。
从嵌着青绿串珠的竹纹窗静静望去,一女眷打着花团锦簇伞,手里握着彩蝶帕,在风里踏着水,柳条姿态的身子扭捏在淡淡薄薄的空气里。
她乌青色的发丝边镶嵌着金丝镂空飞雀簪,襟前绣着十月芙蓉盛开纹,碧玉巧鞋后的粉色提舌与鞋口的琥珀相得益彰,樱花玉嘴含苞待放,隔纱迷雾后赏杏花的眉眼,一盈一握皆是柔情。
女眷行至朱墙房檐下,收拢团纹伞,轻轻的抖抖伞上的水珠,后又见房中只余她一人痴痴发怔,不觉心凉。
女眷将伞递与贴侍,慢慢的朝着蒹葭走来,蒹葭亦是望着窗外,静默不语,无论这六姨娘正渐渐的靠近她。
六姨娘在她身旁伫立一会儿,欲语还休,趁着她回神的功夫,终于插了空说出:“葭儿,都已经过去了半月,今儿个你再是不去拜访你四叔,就太不懂事了。”
蒹葭感知到六姨娘的说话声,仍傻傻的凝视窗外,动了动唇:“都已过了半月我还没去问礼,四叔叔大抵早就不喜欢我了。”
六姨娘笑她小孩子脾气,劝说:“你四叔叔是何等人物,怎会和你个小孩子计较,葭儿不要多想了去,你看你现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才十五岁的孩子,怎么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样。”
蒹葭情绪上心,坐直身子截问:“那为什么四叔叔连过问我一声也无,不,他定是没把我放在心上,连我去是未去都不知的。”
六姨娘柔声反问:“那葭儿是这辈子都不打算去见你四叔叔咯?”
“恩!四叔叔根本就不在乎我,我去了只会给他家添堵,他不会欢迎我的。”蒹葭缓缓转过头,无力的趴着,又陷入自顾自的愁怨中。
六姨娘故意肃了声气:“那你去是不去?”
蒹葭软弱无气:“若是去,我早去了,你走吧,我不去的。”
“就算你四叔亲自请你去,你也不去?”
蒹葭一下子有了精神,又转头来仔细问道:“四叔叔叫我去的?”
六姨娘对着蒹葭的性子无可奈何:“是啊,是你四叔叔亲口说的,叫葭儿去他府上玩,他可有好久都没见着你了。”
蒹葭瘪瘪嘴又说:“他何故现在才记起我,我连他的婚宴也未去,定是讨厌我了。”
六姨娘安慰说:“这个你自不必担心了,大婚那日你四叔叔就问过我为什么葭儿没来,我说她病了才未来的。”
“我病了?”蒹葭疑问“那他又作何反应?”
“他叫我们好生照顾着你。”
蒹葭反说:“那为什么我病了他也不来看我。”其实蒹葭并未生病,只是婚宴那日她自己赌气不去罢了。
六姨娘耐心说:“你看,现在不是就来请你了吗。”
“太迟了。”蒹葭转过脑袋,吐了口气。
“人家好心来请你,你就去了罢,你不是一直都惦记你四叔的吗,身子瘦成这样难道就不是因为他?。”
蒹葭急道:“不是!”
六姨娘摇摇头:“不管你是不是,四爷既然请了你去,为这礼仪你也当去的。上次找了个借口就罢了,这次是断不能拒绝的。”
蒹葭神自未定,气郁心头,兀自坐着,不吭一声,六姨娘又说:“我方见你房里的画儿出去了,现在就让烟儿来给你梳妆打扮,一会儿再让槐子送你去,大户人家切莫失了礼仪。”说罢,六姨娘抬脚出门,蒹葭欲叫住她,可是已经走远了。
不过一会儿,六姨娘房里的烟儿赶来,烟儿先行了个礼,将手中的青丝马褂,梅花长袍挂在架子上,又甜甜道:“小小姐快坐着,我给你打扮漂亮些。”
蒹葭扭着脾气,毫不情愿的在梳妆台坐下,烟儿性子好,欢欢喜喜的替她梳个小髻发饰,蒹葭是极不喜在她愁苦的时候看人笑,但这烟儿是六姨娘房里的丫头,来了也是帮她做事的,因此这心中的火气也是硬生生的忍了回去。
待烟儿给蒹葭插好银钿子,穿好新衣,又去拿了蜜色的黄边鞋来,在她的腰上系着一条蓝田玉丝绦后烟儿又眉开眼笑的说:“小小姐,这次你可终于能见着四爷了,不然六夫人天天为你愁着,她也难过。”
蒹葭嘟了嘟嘴,最是讨厌烟儿这种自以为什么都懂了她的臭丫头:“为我愁个什么?”
烟儿疑惑:“小小姐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四爷嘛,他娶了夫人之后,小小姐自然是会……”
“胡说!”蒹葭忍不住的动怒,惊得烟儿倒吸一口气。
蒹葭不能自抑的说出这句话后,很是愧疚,顿了顿,有些发颤:“你出去吧。”
烟儿打了个激灵,想着依她的性子,若与她执拗下去,结果只会倒打一耙,不消再扰,就跑出了去。
蒹葭携起桌上的古铜镜,经过烟儿这么一番梳洗打扮,竟也显得几番滋润了,可粉底打的再厚,心头片子总是薄的禁不起三言两语。
没过多久六姨娘领着管马轿的槐子走来,蒹葭板着脸,自个儿也不晓得是去还是不去,六夫人听了烟儿的回诉,心意明了,她自知蒹葭的性子,既然蒹葭都穿好了衣裳,只消再多劝两句,她就会去的,于是六姨娘好言相劝并伴着笑脸,总算是劝动了这大小姐。
蒹葭被迎上马轿,马车开动时,六姨娘还不停在帘子旁说:“见了四爷可别再是这副脸面,得笑着知道吗。”
蒹葭回:“知道了,你快回去罢,一会我就回来的。”
六姨娘作罢后,蒹葭才放下帘子,随着摇摇晃晃的马车一路颠簸。
这蒹葭是刘府的三女儿,因九年前克死母亲,七年前克死小弟怀儿,被府上所有人孤立,久而久之孤僻成疾。
而六姨娘如今二八年华,嫁来刘府不过六年,与蒹葭差了十来岁,经常照看着她。蒹葭在府上从来都是被忽略掉的,她自个儿也是闷在房里自怨自艾,遂而,这心里淤积的泄气想法就越来越多,到如今看什么也都是悲观的。
车子渐渐停下,蒹葭掀开帘子,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如今已是雨过天晴,朦胧的烟雾后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金黄色光辉,照在地面的水洼处,亮堂堂的直闪眼睛。蒹葭别过头看着波光艳影里的卫府,今夕之情油然而生,竟是有半个多月未见,记得从前,虽不是来的频繁,但也算的上常客,现如今突然出现在这,会不会显得突兀,格格不入?
丫头得了蒹葭的指令去敲府门,管家笑嘻嘻的将二位迎了进去。
一路曲回婉转,亭台楼阁,应是眼前美景,却处处刺痛人心,这个园子不再只属于四叔叔,她还属于敏瑟姨,会和四叔叔白头偕老的妻子。
她看着。
灰墙白瓦,镌刻娟娟小花的窗沿,房梁顶上爬满的紫藤落下一颗折射着金色光芒的雨滴,掉在地上又随着气候蒸发成一缕青烟,坐落于湖心的楼阁里还是那一架朱红古琴,几把楠木椅并着青石板铺陈的路面遗世独立,亭外又有几米高的假山峥嵘挺拔,三重石阶、常春树、漫卷纱帘,一草一木皆是昨日光景,蒹葭却硬生生的觉得被一样东西给哽住了,摸摸心口,又不知道那是或者不是。
管家将蒹葭往正园子领,蒹葭在回廊里就瞧见俩相亲相惜的身影,他们坐在碧桌旁,参天的古柏大树替他们遮掩夺目的阳光,就是这两个如墨泼的画中人儿,在这一刻仿佛被定格了,明眸皓齿,脉脉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