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北角假山。
其非站在一个两个假石堆成的缝隙前,转来转去,身后一排侍从垂着眼,大气不敢出。其非不时看看有没有人来,对那一排人一挥手道:“你们且回去,我看着王爷!”待众人散去,她冲着那缝隙里压着声音喊道:“你到底出不出来?被人看见笑话,堂堂王爷,躲到石头缝里!”
“你回去。”缝隙里传出没有感情的回话,这已是第四遍回答。不论外头人说什么,都是这一句。
其非没了脾气。又怕她出事,只得靠着假石叹气。看到人徙留给曹绅的信,上面明白写了自己出去的原因、始末,说自己要去面圣坦白这一切,因为自己有罪于大宋,决定说出真相,由人处置。再加之有破釜沉舟的念头,想着将自己的身份盘脱出之时,将王黼等人的所作所为全数告之陛下,也算没白搭上自己。
其非等了片刻,见她没声儿了,想着里面又暗又潮,铁定不舒服,便担忧地自己挤进去,没想到一进去地方倒挺大,是个小石洞了。人徙蹲在地上靠着墙,脸朝上望着,像在看石头上的水珠。其非上前就去拉她,要把她拖出去。人徙死活不走,其非无奈,只得搂了她脖子在怀,使劲往外拖。正纠缠不清,一个声音道:“放开。”
其非一回头见不认识,愣了,人徙则看着来人发起了呆,眼睛离不开那人的脸。来人见其非不动,上前一把将二人扯开,看也不看其非道:“出去。”
人徙对着其非偏偏头“饰儿先出去罢。”
陈忆皱了皱眉,“饰儿?好生亲昵。”
“她是我的王妃。”人徙低头道,“曹绅又不听我的话告诉你了。既来,那就说罢。若让我为我的冒失道歉,那么抱歉了。”说完打了个千儿,“我知道娘娘肯定想说我是神经病,喜欢女人,怪胎,吃错了药的。那说完就请回罢。我绝不会还嘴。”
陈忆脸色更难看了,“你的确是神经病,怪胎,吃错了药的。”
人徙脸色苍白,真正听到这样的话从这个人嘴里说出来,心脏还是不住地颤抖。
我不回嘴。人徙默念着,身子还未复元,又因为呆在这潮湿的地方而浑身发冷,额头却冒出豆大的汗珠来,感到身心俱疲。
“你好面子,孩子气,自以为是,幼稚荒唐到不行!”陈忆脸气黄了,“不错,本位就是来骂你的!”
人徙脑袋嗡嗡作响,对方的话炸雷般响在耳边,她不想听,想离开这里,挪不动步子。
“你以为你搭上自己就对得起大宋了?别傻了,你搭上自己也没用!”陈忆恨恨说道,满脸愤怒之色。
人徙看着对方极其愤怒的面孔,一瞬间如同灭顶。但心底却没有悲伤,只是酸涩的无力。以往所有的熟悉消失殆尽,人徙满头大汗地靠着潮湿的墙,艰难地扯出一个讽刺的笑来:“行了,我明白了,陈娘娘请回,别跟我这吃错了药的在一个地方儿。”
陈忆更加生气,上前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随即咬牙说道:“这是那个满脸信心满脸朝气光彩夺目的昱王么?这是那个整日偷偷为我着想的可爱的昱王么?”
人徙摸着被打的地方,眼里的傲气瞬间变为羞涩,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汗仍往下直淌。陈忆上前一摸,满手的汗,又急又气,一把将她抱住。人徙顿时脚软,一下坐到地上。陈忆忙扶了,蹲在地上让她靠在自己怀里,轻声说道:“你不该瞒着我这么久。一直以来,你都是为我好。现在换我帮你罢。”她抚摩着她的脸,以保护的姿势抱住她的头。
两个时辰前。曹绅等见人徙独自出去了,心里一直不安地等着她回来。可等了半日也不见人回,开始忐忑起来,其非也跟着担心,一行人在大厅里乱转。又过一会子,曹绅便打发人出去找,那小子刚出门,其非就拿着一封信跑下楼来塞给曹绅道:“叫那小子先回来!”
曹绅依令,急急打开一看,慌了,将其非请到一边,小声说了几句。只见其非的脸色白了白,复又在屋里走来走去,想做点什么,又觉无力。想起因婚事还未满一月,哥哥还没走,若此事发生,真真天下大乱。想至此,急急向外走去,“我去找她。”
曹绅见她出去,自己仍坐在椅上叹气。又想到会不会已经拦不住了,宫中是否已乱了套了,这不争气的小爷身体怎么样了,浮想联翩,终究是坐不住,大叹一声往外走,正见一个人缓缓走进屋来,十分惊讶,怔了一下跪道:“拜见陈娘娘!”
陈忆叫他起来木然道:“想不到本位还会来?看你那表情。”
曹绅连忙陪笑请她入坐。他不是惊讶,而是想起人徙留的那封信。他知道人徙为了避嫌,这些日子连书信联系都断了,至于她们之间,倒真是没有木格清楚。虽知道这陈忆是站在主子这边的,很想找她帮忙,可现在他却是皱着眉,将茶倒好,默默退到自己房里去了。
陈忆有些意外,她知道人徙定是不在家,定是经了什么刺激,问本人,那是问不出来的——这么久以来,她习惯了她的孩子气,她的好强,她的细心。所以她是来问曹绅的。而曹绅居然躲着自己,她意外。主子出事了,应该是来个人就会唠叨个不停以求帮助的罢?看那样子又不像是不知道出事的。
陈忆莫名就有些气,快步上楼走至人徙卧房,想找出点什么迹象,一进屋就看见未取下的大红喜字红艳艳印在床帐上,有些气莫名变成很多气。哼了一声转了一圈,见无异样,正要下去,突然发现书桌上有一只跟自己一样的柜子,自己是用来放需要隐蔽的政治书的。随手一拉,看见一块帕子,上面是刺绣。看看却笑出来,这是哪个小孩绣的?蚂蚁搬家倒更齐整些。顺着那线仔细瞧,以为是一幅画,可看着看着又像个偏旁,是个树心旁。再看,甲乙的“乙”。手指不知不觉去摸那线,摸出一个歪扭的“忆儿”来。
“有工夫弄这劳什子,不如找我说说话儿!”说着将帕子摔到桌上,随即又叹了一声,小心地叠起塞进袖子里。
下楼来,见曹绅仍躲着,便随便唤几个人来问。不是说不知道,就是回答的没什么价值。越问越气,乖张脾气上来,“当啷”一声摔了茶盅,骂道:“你们这些个不忠不义的,主子都要出大事了,还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样儿!”
曹绅虽说躲了屋里,可一直留神着动静儿,见摔了茶盅,只得跑出来诺诺陪笑道:“娘娘跟他们生什么气,不值当的。”
陈忆也不接话,知道继续问也没用,便对曹绅发脾气道:“你们小爷真难伺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愿意人帮她,什么时候又不愿。前些日子三天两头儿往我那儿跑,什么张大人给她送礼啦,汤师傅留的文章作不出来啦,天天让我给她出主意。可如今该让人帮的时候了,偏偏自己忍了,受苦也活该!”这番话前面说的中气十足,皱着眉头满口嫌弃的调子,可最后一句却带了气声,嘴撇了撇,用帕子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