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罚耿哲打扫卫生,收盘子,来抵算刚才欠下的钱,算是对大学生格外开恩了。其实,收拾一晚上杯子盘子,擦一晚上桌子板凳,也抵不上几个钱。
时候越来越晚,快到夜里十点钟,人渐少,钟表的声音可以滴答滴答得听到。来吃大桌小桌的人们,都纷纷离席回家。本来热闹的小饭馆儿一下子显得冷清起来。屋外秋风吹起,窗户时而随着它不时地摇晃。
还剩两桌客人,又走了一桌,现在只剩一桌了。是两位老人,坐在桌边,不断彼此劝酒,谈性正浓。
秋风从窗缝子里吹进来,耿哲都觉得有些凉,也不知面前两位老人为何如此耐寒。
其中一位,面色红润,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本来就如此,看他的长相,是典型的西北人,宽腮帮子,方方正正大脸。风偶尔会把他的花白头发吹起几丝。
这大红色配上西北人的脸型,初看起来,还有几分喜感。
“额觉着,这旧喝滴还么有尽兴么!”(我觉着,这酒喝的还没有尽兴呢。【此后陕西话都以普通话代替。】)这位红脸老人说道。
他是一口地道的陕西方言,本来班里同学也有说陕西话的,可是由于都接受过新式中学教育,口语都介于陕西话普通话之间。这位老人的话,确实地道的老派长安话。
“林松兄,这酒,喝得的确还没有尽兴,苏东坡说,‘诗酒趁年华’,这已不是我们的年华了,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咱们以诗助兴何如?”另一位老人说道。
这位老人带着大眼镜,大背头,头发全白,看起来仙风道骨。他一席话,明显让耿哲感觉更为成熟老练,不似刚才那位那么洒脱豪迈。
“好啊,好啊,海念老友!”
随即那位大背头老人从热水锅里拿出酒瓶,道:“这壶酒温的也差不多了。”接着,他把酒缓缓斟满一杯,继续说道:“古有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咱们就来个温酒对诗,如何?这杯酒凉之前,嗯,你得给我作一句好诗出来,怎么样?”
“哈哈哈,好,那便如此。以诗劝酒,当浮三大白。”
说罢,老先生又道:“待我想想。”于是,他开始苦思起来,另一位背头老人起身如厕去了。
红脸老人苦思的时候,鼻子眼睛仿佛都快挤到一起去,真应得上“苦吟”二字。
耿哲真想好好看这出戏,但要擦的桌子实在有些多,他只得一边擦,一边观赏。耿哲在2050年时,学术已经十分商业化,不复纯朴、自由的作风,这样作派古意、行事不拘一格的老先生已经很少见了。耿哲顿觉兴趣大起。
这才是极品的学者,这才是顶级的学术!
这两位老人,简直是像从《世说新语》里蹦跶出来的,浑身都带着一种自由洒脱、生气勃勃的气息!
二流文人对诗,一流文人,自己的生活便是诗!
突然一阵风吹开窗户,耿哲忙去关上,窗户不听话,关了一阵才关紧。他想,别再冻坏了这两位白发老人。
“有了,有了。”那位红脸老先生突然拍了一下桌子,大喝一声道。
恰好此时那位大背头的老先生也如厕归来,坐下后,问道:“有了?林松兄才思敏捷,不减当年啊。好吧,吟出来听听。”
老人一拍桌子,震得酒杯震动,他面色通红,摇头晃脑地吟道:“大风吹屁股,冷气入膀胱。这便是唐诗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