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老恨恨的道:“徐长老一生英雄豪杰,仁义过人,却也败坏在你这贼淫妇手里。”马夫人道:“白世镜是我勾引他的,那不错。徐长老我可没勾引,他老人家这么一脸子正经,我可不敢。不过他老人家的手要伸到我身上,我可闪避不了啊!我既不闪躲,他就帮着我对付乔峰啦!后来他们两个老色鬼撞在一起,争风喝醋,谁杀了谁,我妇道人家,可不敢多问了。”
吴长老大怒,在白世镜身上踢了一脚,喝道:“徐长老是你杀的,是不是?”白世镜道:“他提刀子要……要杀我,我……我总不能伸长了脖子,让他把我脑袋砍下来啊!”吕章叹道:“大家说徐长老是乔峰杀的,岂不是冤枉了他?”吴长老道:“还有别的冤枉呢。马副帮主,也是你下手杀的!”说着足尖对准白世镜脑袋轻轻一踢。
白世镜厉声道:“吴长风,你要杀便杀!是老子做的事,老子自然认。中秋节那天,这小淫妇悄悄跟我说乔峰是契丹胡虏,说证据在马大元手里,商量着怎么将证据拿出来交给徐长老。不料马大元躲在暗处,什么都听到了,我二人说些风言风语,也全让他听去了。这小淫妇突然察觉,向我使个眼色,说些闲话遮掩了开去。当晚一般的饮酒吃肉。马大元倒也并不揭穿,只说话很少,显是满腹心事。我说:‘马大哥,叨扰了两天,十分多谢。明日一早,我就告辞了。’他说:‘白兄弟,左右没事,如不嫌简慢,请在舍下多住几天。’我见他言不由衷,只说明天要走。喝得几杯,他忽然伏在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小淫妇拍拍手,笑道:‘这七香迷魂散,当真极灵!’”
吴长老道:“这七香迷魂散,她从那里得来?”白世镜脸有惭色,道:“是我给她的。我说:‘小乖乖,咱们的事他已知道得清清楚楚,你说怎么办?’她说:‘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担当!要是你怕了,即刻就请便吧,以后再也别来见我。’我说:‘那可舍不得,我想跟你做长久夫妻。’她说:‘行!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于是我伤了马大元的喉头,送了他性命。唉,大元是好兄弟,我也真不忍下手,但我不杀他,他迟早会杀了我,他要向各位说明真相,我白世镜还能做人吗?这小妖精说:‘这笔帐要算在乔峰那厮头上!赶走了乔峰,既为大宋与丐帮去了心腹大患,你白长老说不定还可以……’”下面本来是说“你白长老说不定还可以接帮主的大位。”但他说到这里,撂下不说了。
吕章问道:“还可以怎样?”白世镜叹了口气,心想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便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吴长老道:“马大元是你杀的,徐长老也是你杀的。可是咱们都冤枉了乔峰。这两件事情,须得向众弟兄们分说明白。本帮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不能在这些大事上冤枉了好人!”众人听了,都不禁点头。
萧峰暗暗吁了口长气,受枉多时,含冤莫白,此刻方得洗雪部分冤屈,只可惜阿朱已不在身旁,分享他这一吐胸中怨气的喜悦。
吕章咳嗽一声,说道:“吴兄弟,咱们见事不明,冤枉了乔峰,那不错。却不能说冤枉了好人,乔峰难道是好人吗?”另一人道:“对啊!乔峰是契丹胡狗,是万恶不赦的奸贼,冤枉了他有什么不对?”吴长老气得大叫:“放屁,放屁!”
吕章脸色凝重,说道:“吴长老,你且消消气。大丈夫本该是非分明。可是这件事的真相倘若泄露了出去,江湖上朋友人人得知我们窝里反,为了个女子,杀了一个副帮主,杀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再冤枉自己的帮主,把他赶下台来,再处决一位执法长老,咱们丐帮的声名从此一塌胡涂,一百年也未必能重振翻身。弟兄们走到江湖上,人人抬不起头来。各位兄弟,乔峰是契丹胡人,那不错吧?可没冤枉他吧?”
众人齐声称是。吕章又道:“是丐帮的声名要紧呢?还是乔峰的声名要紧?”众人都道:“当然是丐帮的声名要紧!”吕章道:“照啊!大事为重,私事为轻。要讲大义,不讲小义。大宋的兴衰存亡是国家大事,丐帮的声名荣辱关涉数万兄弟,也是大事。至于弟兄之间的义气交情,比较起来只能算小事了。在聚贤庄上,大家不是都跟乔峰那厮喝过绝交酒了吗?那还有什么交情可说?这件事如泄漏了出去,大伙儿可不能跟这多嘴之人善罢干休,咱们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不能含糊!”
吴长风心中不服,但见余人都顺从吕章的说话,自己势孤,若再有异言,只怕立有性命之忧,悻悻然便不再争辩了。
萧峰听得丐帮众人只顾念私利,维护丐帮名声,却将事实真相和是非一笔勾销,什么江湖道义、品格节操尽数置之脑后,本来已消了不少的怨气重又回入胸中,只觉江湖中人重利轻义,全然不顾是非黑白,自己与这些人一刀两断,倒也干净利落。
马夫人突然站起身来,说道:“各位口渴了吧?我去冲些茶来,要是不放心,派人跟着我就是。这里荒野之地,我便想逃,也没地方走。”她给段正淳点中穴道,一来指力不重,二来为时已久,穴道渐渐松开,但双腿仍麻木酸软,出房时一拐一拐,几欲跌倒。丐帮众人耽了这些时候,确也渴了,又见她行走艰难,也没人耽心她会逃走。
马夫人料想自己谋杀亲夫,必定难逃一死,便想在茶水中混入“七香迷魂散”迷倒群丐,但想丐帮人多,定难人人都饮,计谋便必不成,还是逃命为上,见丐帮无人跟来,于是绕到屋后,蹑手蹑足,向黑暗处走去。
萧峰见她神情,便知她想逃走,心想此处虽是荒野之地,但她熟悉地形,如躲到山洞山沟之中,倒也不易追寻。眼下必须着落在她身上问出那带头大哥的名字,可不能让她脱身,便悄悄跟随其后,到了僻静处,抢前点了她后心穴道,见四处无可藏身,当即左臂抱起她身子,跃上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缩在枝叶之后。其时气候虽寒,但入冬未久,树叶未落,萧峰爬上树梢,星月无光,下面纵然有人抬头相望,也未必得能瞧见。
过了一会,屋里一名舵主叫道:“那婆娘跑啦,快追,快追!”门口中冲出八九人来,绕着屋子追赶。有几人追出数十丈远,大呼小叫,又再转来。有人点起了灯笼火把,在各处房舍中翻寻。厨房后有个大麦草堆,堆满了一捆捆麦草,众人纷纷议论:“说不定躲在这里!搬开来瞧瞧。”“这里乱七八糟的,那婆娘多半爬了进去。”便有四五个人将麦草一捆捆搬开,直搬到露出地面。有人骂道:“他妈的,婆娘钻了地洞啦,这里没人!”各人随手将麦草捆抛回原处,堆得乱糟糟地。众人里里外外又找寻一遍,不见有何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