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运动、心跳、消化、呼吸,并宣告它成长起来了!她抑制不住想呕吐,现在,这个跳动的小不点儿显示了它的威力。她明白,现在,这个跳动的小不点儿在吸取她的营养,在发育壮大。她尽管虚弱,看起来萎靡不振,但眼神中射出的无不是一种明亮的光芒。
不久后终于明白过来的侯天奎,尽管有些不敢相信,但亦笑将起来。要知道,他已经四十三岁,老大不小了,每当抽足了大烟,口里衔了一支烟卷,躺在软榻上想心事的时候,他无不想着身后的事情。尤其是当前东北战事燎人、国家###,自己虽则暂且苟安,但谁能料得前路?谁能预测战争不会蔓延而波及自己?脑袋上可随时顶着一把枪哪!等明白过来后,他犒劳了请上门来的大夫,并大摆筵席,以示庆贺!
自确认有了身孕以后,莺时的脸上便有了笑容,也有了杀气。这是她的精髓,她的秘密,她生命单薄的支柱。灰色的污点没有阻断她假设的幸福如期到来,尽管它无法将她救出深渊,但却照亮了她忍受耻辱的黑洞,给了她支撑沉沦的生活的力量。
经过暴风雨的震荡和绝望的挣扎,她稳住了她的小舟。
也就是说,一切都还好。
一切都在偏离的轨道上正常运行。她的宇宙没有崩溃。
想到身体里有一个微弱的生命在运动、一个巨大的隐秘从往昔溢漫过来,她的心中就开了花。这不再是一个梦魇般的生活,而是一个微缩的世界,就像她一直坐在窗前,等待着它。
她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慢悠悠的等待与期盼之中。同时,她极力保存着那份永恒的情感……
她依然沉默不语,但是呕吐已经停止,苍白的脸颊着上了鲜活的血色,食欲有了彻底的改观——胃口突然大起来。一片阴影倒退了一步,待她抬起头来:云彩涌过天空。她的焦虑和惶惑像一个打开的包袱轻轻地、静静地隐没了,偌大的侯府花园里充溢着十月玫瑰的芬芳。玫瑰的清香和温软的阳光召集着消失的春天和消失的玫瑰。她的身体像春天的玫瑰花一样舒展勃发,她开始整日地在花园里走动或静坐。她静坐的时间越来越长,仿佛不停地品尝着阳光,静静地编织着一个温暖的幻梦。
大太太范祯这段时间里坐不住了,总想方设法地在侯老爷面前献媚邀宠,每当用餐时都要含沙射影地说一些针对莺时的话:
“她在花园里都挪不动窝啦!”
侯并不理会,他正得意着呢!心想跟这老娘们这许多年全他妈白瞎折腾了,还一直以为毛病出在自个儿身上呐!这下真相大白了:原来这娘们才是不会下蛋的老母鸡哇!这么一想,心里的气儿就有些不顺了,因此听她那满不在乎的嘟囔,就猛然嚎了一声:
“人家动不了窝那是在孵娃!你要有能耐怎么就不给老子孵一个去?”
然后指示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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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三十九回(2)
“二太太要想吃什么,就尽量做,做好了赶紧送过去!”在冗长、缓慢的季节里,怀孩子的喜悦慢慢地弥漫开来,并渐渐侵袭、占领了她。她的全部思想都集中在了旺盛的小生命上,沉浸在冥思浮想之中。她像柔软的海草一样,全身放松,随着欢悦的波涛徐徐浮动,在隐约的狂喜中飘忽。时间仿佛静止。她以一种温柔而又强大的压力,静静地抱紧自己。她倾听自己,通过倾听自己来倾听一个微缩的世界。她不断地抚摩着自己的肚腹,并以隆起的程度来判断孩子的大小。这样,她总笑呵呵地对万十四姑说:
“孩子动了!”
然后,她让万十四姑用耳朵贴近她的肚腹:
“十四姑你听!”
万十四姑便虔诚地倾听宝宝说话,笑容满面,合不拢嘴。鸟雀轰然喧闹。
她一动不动地被幸福所缠绕:
“她在踢我哩!”
想到孩子动了、在踢她,这一平凡的奇迹不断使她欣喜若狂。对,欣喜若狂。连最初难以置信的简单,都使泪水在她的眼里涌动。她表现出一种青春期般的冲动和激昂,她难以自抑地爱上了这个小不点,爱它像一块纯金属,没有丝毫杂质。
她变美了,脸上不施脂粉也像是从温水里出来一样,她的眼眸里时时流露出一种从内心里折射出来的笑意。她容光焕发,完全进入了一个角色: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她的肚腹一天天地大起来,身段、姿态和举止都发生了大变化,她沉稳地走着。她以沉稳厚重赢得了胜利。她每天携万十四姑到花园里溜达,因为大夫说“应该多散散步,每天多走一点儿路,以不劳累为限度”。因此她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在侯府上下安步当车。侯府仍旧热热闹闹,时有酒宴、活动,与她无关。但她发现,所有人都对她敬让三分。这偌大的侯府,从前门到后廊,从客厅到厢房,从前院到花园,从厨房到餐厅,从警卫室到下人和司机的侧房、杂物间、贮存库……侯府阔得像一片田野。这片田野充满了政治烟雾,许多军官及政要似乎都乐于聚此把酒寻欢、谈论时局,可她已经遗忘了这个世界。
她遗忘了这个世界,从而也抹去了匆匆的忧伤。什么也不要回忆,什么也不要预料。她让自己宁静下来,她希望抛却一切焦虑、痛苦,驱散笼罩在心底的哀愁。她抚摩着身体的表面,就像触及隐秘的机关,用心倾听来自身体深处的消息。
一切只有她心知肚明。随着肚子渐渐地隆起,她愉悦而焦灼,但她绝不能这样无谓地等待。
她曾托月仙的师哥杜月骞将一封信笺带给月仙,并请求一定带到。至于杜月骞怎么混进侯府当差的,她无从知晓,是散步时在前院碰到他的,两人的震惊就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