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墙上据守的那些令居县兵眼看着隔壁负伤的袍泽惨遭屠戮,个个在营墙上都是圆睁双眼瞪视着一切当面之敌。望楼与营墙东侧靠着工坊的那一排营墙上,据守的县兵们纷纷引弓向工坊中依稀可见的胡骑射出饱含愤怒的箭矢,刚才犯下血案的胡骑不及稍退,登时便被射倒了一片。
城中除西门之外,其余三门守将听闻西门陷落的消息,亦是纷纷调兵回援。曹建据守的东城这些日子较少受虏贼围攻,至今倒是属于四门之中建制最为完整,兵力也是最为雄厚的一门。听闻西门失陷,虏贼骑兵已进至城内,曹建也不敢怠慢。登时便派出据守东门的战锋营百人长,带着八十来名铁甲锐卒,连同百余名老营步卒与辅兵结阵前往城中。
南门之上的程勇,也被裹挟在战锋营锐卒队中,随着他们乱哄哄地奔下城楼旁的阶梯,而后依次在城下列队站好。这些军卒听闻虏贼已攻陷西门,进至城内,心中本都不乏慌乱。然而在各自将佐的指挥与带领之下,虽略显杂乱,却很快便排成整齐队形,往城内行去。
这支成建制去往西门支援的部队在一路行进过程中,又陆续收容了数支自西门附近被虏骑击溃的部众。队伍渐渐壮大起来。进至距军营只隔了两条街之处时,已聚拢了约莫两三百人。在这支队伍中,仍是身着铁甲的战锋营士卒居前。在一片萧瑟铁甲之中,身着皮甲,手拿长刀的程勇却是分外惹眼。
程勇身旁,便是连面罩都已戴上,全身铁甲散发着一阵肃杀之气的什长陈山。在这几日守城战中,程勇由先前的畏怯,到昨日据守城头,并斩敌首一级。已使得当初率先欺负他的陈山对他刮目相看起来。程勇克服了心中恐惧,又想起为自己改名的李司马,有心让他看到自己已配得上他为自己取的那一“勇”字,便将斩获的敌首拴在刀柄前端。此时扛着刀行军,那敌首便在长刀护手下一晃一晃,看着分外瘆人。
转眼间,不远处外虏骑的喊杀声便清晰地传到仍在奋勇前行的支援士卒耳中。陈山侧头,眼睛透过面具上的小孔看了看一脸惶恐的程勇,哂笑一声,话语便透过他的铁面具瓮声瓮气地传出来:“小个子,怕了?”
自昨日程勇在城头砍下了那一级敌首之后,陈山已不再喊他矮子。这也使得程勇有些不适应。军中向来强者为尊,程勇杀敌斩级的举动,在陈山眼中已能够赢得他的正视。只是眼下这个新兵蛋子一脸的惶恐,又使得陈山心中略有些不安起来。
程勇紧了紧自己手中握着的长刀刀杆,侧头看了一眼刀杆上拴着的敌军首级,而后别过脸去,望着陈山始终一个表情的铁面具,颇有几分倔强道:“不怕,怕个啥咧。昨天都砍了一个脑袋了,这些虏贼,不过如此……”
“嘿,小个子,还嘴硬得不行。我告诉你。你砍的那个脑壳,不是虏贼的,是乞活军的……”
程勇被陈山一阵辩白,登时哑口无言。他抱着刀杆,仔细地看了看上面栓系的那个敌军首级。黄皮黑发,确与一般虏贼不同。登时便有些泄气。便又将刀杆扛到肩上,跟着前队士卒的脚步行军,再不言语。
陈山看程勇一阵丧气,心中恶趣味也得到满足。此时却有些不忍起来。他用手肘推了推程勇:“咳。想要虏贼脑壳还不简单?听说这回杀进城中的全是虏贼。待会带你砍他两三个不就得了?”
程勇闻言,双眼登时一亮:“陈什长讲真?”
陈山肩头抖了几抖,面具后面传来瓮声瓮气的笑:“说带你,就带你,哪还有假?”
言罢,队伍面对越来越近的虏贼喊杀声,在街道转角摆开阵势,程、陈二人亦是如临大敌,纷纷握刀在手。队伍缓缓转过街角,军营大门便展现在众人面前。虏贼们正纷纷往营墙上架设短梯,冒着营中飞来的矢石攀登营墙。而从他们所处的街口向北方向的街道中,亦是传来一阵阵喊杀声与刀剑相击的铿锵声。
率领援军前来营外支援的百人长秦大勇手一挥,前排的战锋营便保持着整齐的阵列,平举起手中长刀,向着营外仍在架梯攻营的虏贼大部推进而去。
杜子明听说西门危急,登时便派出一部骑卒回援西门。他自己则亲率剩余骑卒无一刻停歇地攻打令居县兵营。派人回援守住西门,乃是使其后援不绝。而攻陷兵营,则是想为自己这些突入令居县城的部众们寻得一片防守支点。且从齐虎等人口中也已得知,如今令居县兵粮秣,亦皆囤于营中。
端了眼前这个军营,撑到后援大队来到,即使猛攻西门的那千把援军也再无作为,则攻陷令居的首功,便非他杜子明莫属!然而杜子明还在做着升官发财的清秋大梦,便突然见到自街口杀奔而来的这支令居县兵,脸色登时一变!
经过旬日苦战,即使是攻城的万余赵军都是苦不堪言。南侧城下堆积起来的尸首早已逾两尺高。且昨日赵军精锐骑兵登城的一战,虽仍是遇挫而还,不过杜子明早已从城上守军的疲态,看出这支令居县兵已是强弩之末。本以为自己只要率军攻破眼前这道营墙,占据县兵大营,便大局已定,却哪料到仍是状况频出。
起先他率军自西门处冲入城内,遭到那些手持长枪的辅兵顽强抵抗之时,杜子明便已在心中暗自吃惊。攻城的己方军队中累计伤亡怕已是不下三四千。本以为强弩之末的敌军早该是待宰的羔羊,孰料入了城,在这些不断出现的顽抗中,杜子明才渐渐明白,这支敌军不是羔羊,而是露出獠牙的狼!
在这一群群敌军不断的袭扰和抵抗之中,杜子明心中的耐性亦是在渐渐地被消磨殆尽。早先以为夺了西门,杀入城内,便是大局已定。谁料城外竟突然出现了敌方援军。他望着西门附近的火光,凝神细听,仍是杀声不绝。而自己攻个营,却也在不断遭逢敌军的冲击与顽抗。此时令居西侧城中,已是一片乱战。赵军与凉州军两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士卒们皆是凭借服色来区分敌我,杀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