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知县的质问,张县丞倒也不急,从身侧的八仙桌上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放下茶碗,才不急不慢地回答道:“堂尊不会不知道那个严恩的本事吧?您老平素里跟他可是关系不错的呦,那可是个三头六臂的主儿,想来是本盟一时半会还没拿下他,让他从长乐坊溜走了”,说完,张县丞抬起头,恰好正望着王知县背后那幅海水朝日的屏风图,又补充道:“不过,我敢断言,他见不到明早升起的太阳”。
听到张县丞面带讥讽的话语,王知县心下一片黯然。是啊,他平素里跟严恩的关系,正如张县丞讲的那样,是非常不错的。可是,当张县丞,以及他背后的庞大势力,出现在自己面前,威胁自己保持沉默时,他真就缄默不语了,为官多年,他当然早已习惯于这种时不时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那严恩急公好义,在本县名誉颇佳,跟自己其实倒也有些交情,自己在关键时刻,却默不作声,坐视他被人谋害,也真是对不住自个儿的良心啊。说到底,其实老王头,虽然皮肤黑,但心却没彻底黑掉,所以才有这番精神上的痛苦。
“您老就将心放回肚子里吧”,看着王知县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心早已黑成煤炭色的张县丞还以为他是在担心此次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尾呢,于是象征性地安慰道:“放心吧,明早扬子帮便会接管严恩的地盘,一切又会恢复秩序,乱不起来的,至于州府那,有刘通判在那回护着,自然会帮我们圆过去的”。
不提“扬子帮”、“刘通判”还好,提到他们,王知县心中更是气愤不已,若非是那“刘通判”,扬州州府的二把手,有亲笔密信过来,让自己在此事上保持沉默,自己也不至于那么被动。
当然,说是这么说,其实与其说王知县是在惧怕上官“刘通判”,还不如说,他更为忌惮的,是刘通判、张县丞背后的那股势力,最近它风头正盛,自己敢横加干涉的话,省不得就得跟严恩搭伙共赴黄泉了。
再说那“扬子帮”,必然已经投靠了这股势力,否则,断然轮不到它来坐享瓜洲这份的大餐,没了与自己相善的鳌头帮,却来了个与张县丞穿同一条裤子的扬子帮,自己这个知县,算是被彻底架空了。
罢了,罢了,都是命啊,保命要紧,还是不要跟他们对着干了,大不了,我当个甩手掌柜,在县衙里舞文弄墨、吟诗作画,做个闲散、逍遥的主官,就当提前退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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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王知县那忽晴忽暗的表情,张县丞心中一阵好笑,盯着老王头儿的胸口端详了起来,反复比较着自个儿胸口与老王头儿胸口那两只鸟。
当然,张县丞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两人的“鸟”自然也不会长到胸口。准确地说,他是在看老王头儿胸前官服上补着的那只鹌鹑,那可爱的鹌鹑真是越看越顺眼啊,而自己胸口补着的那只蓝雀,则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起来。
鹌鹑,乃正八品官服的补色,蓝雀,则是从八品官服的补色。什么时候能够将自己这个从八品的“从”字去掉,正儿八经地做一个八品主印官啊?可惜啊,这老王头儿,压根不是一个管事的主儿,上头自然不会有兴趣去搬掉这样一个不碍事的家伙,毕竟瓜洲刚刚发生过大的变故,他们自然也不愿无谓地徒生事端,张县丞心中暗暗思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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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各自陷入思索,一时间,都忘了起身,这一县的正印、副印官,分坐在县堂的主座、次座,各怀心事,各自发着呆。夜半的风,分外的阴寒,从门外溜了进来,将堂中灯盏上的灯焰鼓荡得越来越微弱、忽明忽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