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火,将大半边天空照得火红,我坐在长窗下绣帕子,忽闻尚香进来了,只见她垂头丧气道:“今日皇上翻的是庄淑仪的牌子。”
“嗯。”我如常浅声地应了,舒口气之余,心底还是难掩那抹淡淡的失落。我怕自己再胡思乱想,于是又逼着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绣着的帕子上。眼见天渐渐暗了下去,光线昏暗,我去点燃桌上的灯烛,忽闻背后阻隔内殿与外殿的水晶帘被人一撩,我转过头去,蓦地就望见了那抹犹如疏风朗月的身影。
惊喜是有的,不过我还是有些疑惑道:“皇上不是翻了庄淑仪的牌子么?”
“没事!”煜倾笑得一脸轻松,“庄淑仪她生性懦弱,即使是朕没去,也不会说出去让别人知道的。”
我“嗯”了一声,心底是想他留下的,但还是劝道:“可是皇上说了去庄淑仪那,结果又不去,恐怕庄妹妹要伤心的吧!况且皇上是明君,一言九鼎,怎能轻易食言呢?”
“难道我就不能不当这半天皇上吗?”听我这一番劝,煜倾的眼里含了些黯淡,“说实话,每日周.旋于朝臣与众嫔妃之间真的很累,唯有在你这才能感到些许舒适安心。”
听他这一说,我心下也微微感叹,只道:“郎君里面坐吧,婉莲去为郎君沏茶。”
然而从此往后,类似的情况愈加频繁地出现。
“秀昭容今日传了太医,说是身子实在不爽,不便侍寝。”
“明芳仪今天居然触怒了母后,如此大罪,朕已罚了她禁足十日。”
“萧美人得了恶疾,且易传染,刚刚已派人传话说让朕不用去了。”
由此种种。现在的他已经能够自如地拿其他嫔妃当幌子了。
我虽是感动,但此法并不是长久之举,而且若是传出去,我必又将成为众矢之的。
可是到了某天,我忽然感觉我已经有许久再未见到他的身影了,一次恍惚间,我问清吟:“皇上是有多久没过来了?”
清吟想一想,似乎也是难以计数:“总之十来二十天是有的吧……”
“唔。”我淡淡地应了,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每日都仔细地搽粉描眉,换上最美丽的衣裳等待他,一夜又一夜。
可是为什么他不来了呢?还有为什么我每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总会望见众嫔妃颇具深意的笑容,还有她们窃窃私语时有意无意投来的目光?我心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究竟是什么事,我真的无从得知。
直到这一天中午,尚香从外边气呼呼地回来道:“我就说嘛,这几天我的那群好姐妹总背着我私下议论着什么话,今儿我就在背后偷偷听,谁知她们说现在宫里都在传,小姐与大王爷有染!真是气死我了!”
我心底万分惊讶,惊讶过后便是怅然,难道煜倾不愿见我,竟是为了这些流言么?
“你说什么?”清吟的眸子陡然放大,“是谁传出来的?”
“也不知道最初是谁传的,反正现在各宫都在议论,就连那些细枝末节都传得有模有样的呢!”
“这可如何是好?”清吟望了我一眼,担忧道,“娘娘……”
我哭了,泪水流淌下来沾花了妆:“他若信我,他自会来见我,可是而今他却不信我……所以,他选择不见我……”
听我一言,清吟忙劝着我道:“娘娘也不能这样想。毕竟现在一切只是流言,根本毫无现实证据,也许风吹这一阵也就散了!至于皇上,也许只是想先观望观望风头,或者说不定也是想抓住那放传言的人,以不动制其动呢!”
我听着清吟这一阵安慰,心里稍稍好受些,然而终有郁气不舒。如果煜倾相信我,他又为何不来见我,哪怕是当面与我对质都好,而偏要将我冷于一旁?陡然一个惊骇,我想到了那天我在御花园遇到刘煜泽,我推开他时差点摔倒反被他扶住,而煜倾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也不知他会怎么想,怎么看……
又是一夜的孤枕难眠,我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下榻,坐在长窗下望着窗外的夜景发愣。此时已是深秋,树梢上的叶子落了一地,只余下光秃秃的枝桠在冷风中瑟缩,就着天边的那一轮缺月投下的树影,更显凄清冷寂。
忽然感到身上一暖,有人为我披上了一件披肩,我回过头,见是清吟。
“这深秋的夜怪冷的,窗前的风又大,娘娘还是进屋里去吧!”
“清吟……”我的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一如我难以抑制的心头那抹哀戚,“他终还是不愿相信我,对吗?”
清也失了语,吟吱唔道:“小姐……或许皇上真是……是……”
“你不用再骗我了”我摇了摇头,“已经那么多天了,可他来都不愿来……”
“要不……”清吟迟缓道,“皇上不来找小姐,那小姐为何不能主动去找皇上呢?”
清吟的话如一道乍明的流光闪过我的脑海。我为什么就想不到,既然煜倾不愿意来,那我为何就不能主动去找他呢?
翌日一早,我去给皇后请过安后,便去了章乾宫。章乾宫既是皇上会见群臣与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皇上私人的寝宫,若无许可,朝臣与后妃都是禁止踏足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来到章乾宫前,立即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说要先通传,得到皇上允许方可入宫。我站在门口等了许久,忽然回想起我还未得封莲妃时,以及还是“夏荷”的时候,我与他在这章乾宫内的点点滴滴,然而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成了这宫外的人了?我就这么想着,眼前又氤氲起了蒙蒙的雾气。
也不知等了多久,忽见煜倾身边的小喜子急急忙忙赶了出来,我以为他是要引我入殿,谁知他道:“皇上说了,近期政务繁忙,没有空闲的时间接见娘娘,娘娘还是请回吧!”
“小喜子……”我从袖中抓出一把碎银给他,“能否再为本宫通传一次,本宫真的……”
“依着娘娘与奴才的交情哪需要这个!”小喜子却把碎银还回给我,叹口气道,“奴才方才也尽力劝说了,但皇上依然态度坚决,奴才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失落地垂下头,复抬首强颜淡笑:“小喜子,无论怎样,还是谢谢你了。”
小喜子嘴角微弯:“娘娘哪里的话,太折煞奴才了。”
辞别了小喜子,我一个人往回慕莲宫的方向走,为了抄近路,便打算横穿御花园走。然而我心绪烦乱,精神恍惚,进了御花园没走多久便迷了路,完全分不清东西南北,四下又不见有人可相问,便胡乱瞎走,竟走到了御花园的太液池边。
太液池是整个皇宫最大的一处水色,其大小更胜于月出苑的拂柳池。秋水清寒,微风习习下,可见湖中波光万道,似一匹迎风摆动的绸绢。天空投下影来,将湖水映成了澄蓝色,就像一块块青金石磨就的腰佩。湖中央还有一座小岛,虽说此时的岛上已是叶落花谢,但也能隐约见到岛上的亭宇和水榭。
我挨着池边走,池边没有护栏,我走至何处,池中的锦鲤便随着我聚集到何处。我一时心动蹲下来看,伸手入水,轻抚着那些锦鲤,只可惜自己没带鱼食出来。
正出神间,忽见水里多了道影子,我扭头一看,来人竟是刘煜泽。我匆忙站起身,惊慌之余不自觉地往后退,然而身后就是水面,我一脚踏空险些险些跌入水中,却被他一手拦腰掠过,待我回神,他已抱着我在岸上站稳了。
我惊慌万分,忙推开他,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然而似乎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我已经看见有一道明黄之色正自刘煜泽背后向我们而来。
当然刘煜泽并没有发现刘煜倾,我退一步他却要近两步,声音邪魅犹如勾魂:“怎么,今日本王可是救了娘娘一命,娘娘是否应该考虑怎么报答报答本王?”
我未及回话,他又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揽住我的腰,我挣扎着要推开他,可是他手上的力道极其大,我在他面前完全不过缚鸡之力。
恰在这时,我听见了煜倾的声音,还有他拍掌的声响:“人家都说暗里偷荤素,而今朕的皇贵妃和皇兄竟能如此明目张胆,看来真是爱之深意之切啊!”
“皇……煜倾,我……”我急忙想要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煜倾冷哼一声,“朕本来也仅是存有疑虑,且观这流言将如何发展,岂料今日竟是亲眼所见!若非朕突然顾念起爱妃追来此处,恐怕也就不会撞见尔俩真的在这私下幽会了吧!也不知朕的到来使你们错失了多少缱绻情怀啊!”
而刘煜泽此刻竟跪地拱手道:“一切都是为兄有错在先,所有错都是为兄的错,请皇弟莫要责备莲儿。”
“煜倾,我没有……”望着他刘煜倾冷漠的神情,我的泪珠滚落了下来,“如果婉莲说婉莲从未背叛过郎君,郎君相信吗……”
“莲儿?”煜倾听了刘煜泽的言语,更是愤怒,也不知听没听清我的低喃,挽袖上前便给了我一个耳光,“好一个莲儿!”
我顿觉右边脸颊剧痛,耳膜嗡嗡地响着。我站的位置离池水不过两步,煜倾猛地一掌扇扇来,力道又极大,我不由酿跄两步,脚步虚浮便跌入了水中。
池水冰冷,我又不识水性,在水中扑腾了好久,我原以为煜倾会来就我,谁知他只是一直站在岸上凝视着我,而刘煜泽则是一脸复杂之色,亦并未有行动的意思。我就这样随着水流翻滚着,浮浮沉沉,喝进了多少水下肚都不知道,直到渐渐地感到浑身的力气都已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