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颓然坐在椅子上。
面对弘文帝,再怎么迂回婉转呢?再有两日,大罗神仙,也没法做得气质双全了。
门外,传来一次又一次的通报声,都是那些大臣们来探望或者送礼的。夜访太后,当然不合适,但是,冯太后和小太子是死里逃生回来,大家当然顾不得那么多,不停地有近臣或者宗亲来探望。
但是,从傍晚到现在,芳菲一个人都没见。就连老王东阳王派人送礼,她也没见,只让宫女们说自己身子不适,在宫里休息。
现在,她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就连为了自己的势力都不愿意了。和弘文帝的一席争吵,更加的心灰意冷。
从睿亲王开始,弘文帝的大棒已经提起来了,如果自己不是凭借变法这几年的铁腕和一干汉臣,他早就不会客气了。
依照她此时此地掌握的权利,是完全可以和弘文帝一较高下的——绝非他对自己手下留情,而是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现在丑话已经说开了,两个人之间的遮羞布都拉掉了,到底还能如何呢?
这一日,陆泰的府邸也不安宁。深夜,一个戴着大斗笠的人悄然来访。管家把客人带进密室,只见陆泰已经等在里面。来人正是李欣,一见了陆泰,就低声道:“那个女人和小太子回来了。”
陆泰自言自语:“这个女人,怎么就老是死不了呢?”
李欣也叹一声:“她这次回来,肯定会有大的动作。”
陆泰摇头,冯太后一回来,自己的府兵问题,真的必须全部交出去了,今后,就再也不可能前呼后拥了。
他背着手,踱来踱去:“李欣,你那个计划是否万无一失。”
“这必须要你的帮忙。”
陆泰迟疑了一下。
李欣的眼睛里露出狠毒的笑容:“你不必担心。我刚打探得,冯太后和小太子回来后,陛下只接了小太子去玄武宫,根本没有怎么理睬冯太后。再说,后日,陛下便会启程回京了。”
陆泰也微微兴奋起来。
“陛下对那个女人显然是很有怨恨。但是,他也不敢轻易动手。要知道,外有李将军,贾秀、高闾等亲近她的掌军大臣;内有高允,李冲,王肃等人,还有老不死的东阳王……陛下也不得不忌惮三分……”
陆泰当然明白,这些年来,尽管陛下对冯太后越来越不满,但是,已经越来越没有办法了。不是他不想杀,更不是他在纵容冯太后——是权力的对比,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鲜卑贵族们最气恼也最怨恨的是,这个狡诈的女人,先笼络了李将军和东阳王,然后,安插她一手提拔的高闾和贾秀;李将军虽然是陛下昔日的岳父——但是,只不过是昔日的!他的两个女儿早就死了;现在弘文帝又有了其他宠妃,所以,李将军几乎早在五六年前,就彻底投向冯太后了。
东阳王就不说了,凭借冯太后起死回生,自然会替她效命。
甚至源贺,就算不投靠冯太后,但是,最多也是中立态度。
陆泰很是担忧:“如果冯太后死了,引起大乱怎么办?”
李欣低声道:“只要陛下还在,天就踏不下来。”
陆泰眼睛一亮,是啊。这是冯太后和陛下斗法的结果。就算是李将军等又敢怎样?难道还敢起兵造反不成?
还有弘文帝坐镇呢。
“哈,李欣,事成之后,陛下岂不是会重重赏赐于你?”
李欣慨然道:“我们为北国江山铲除吕后,这是尽臣子本色,也是贯彻太祖的国策,妇人不得干政。现在冯太后弄得天怒人怨,我等就算拼着一死,也要尽到臣子本色,替陛下分忧解难。”
“好好好,你果不愧为我们北国的大忠臣。”
“忠不忠看行动。陛下如此待我,我当然以死相报。”
“你必须保证万无一失?”
“当然。那个女人就是一头猛虎。如此这次死不了,别说我,就连你陆泰大人和宗室,都会遭殃。她的手段,你们不是没有见识过。所以,我们一旦动手,就必须保证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陆泰一咬牙齿:“行,我就答应你了。”
李欣阴沉一笑,不慌不忙地从陆泰府邸出来。
像是回应他们的计谋似的。接下来,便是弘文帝的早朝。
这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这年,弘文帝在北武当的最后一个早朝了。
文臣武将们都跪在地上,看着面色阴沉的弘文帝。这些日子以来,他的面色从来没有如此难看过。
他的眼里全是血丝,显然整夜都不曾入眠。
大家都觉得很好奇,前天,他担心小太子的安危还说得过去,昨夜,小太子和冯太后就回来了,为何反而更加憔悴?李欣等人悄悄地观察他,暗暗揣测,弘文帝和冯太后,的确是彻彻底底水火不容了。
他和陆泰等几名大臣互视了一眼,但是,面上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弘文帝坐在龙椅上,神色有点憔悴,以手撑着额头:“平身吧。今天要讨论的议题是小太子的教育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小太子的教育问题,不是早就提上日程了么?李冲做了太傅,东阳王负责教导他的武功。这些,还要怎么讨论?
“朕是让你们辩一辩,小太子到底是回平城受教育好,还是留在北武当好。”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这还有什么可辩论的?小太子当然必须回到平城。小太子在这么多年里,只回了一次平城,而且还生了一场大病,不得不送回来。但是,现在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是6岁的小少年了,身高体壮,单单看外形,已经像九岁十岁的大孩子了。哪有长期留在北武当的道理?
京兆王道:“臣以为,小殿下已经6岁了,完全可以独立回到平城了。虽然北武当是我们的陪都,每一年一大半的事情都在这里裁决。但是,毕竟,小太子必须在京城才能真正感受到储君的威严。”
“是啊。臣和京兆王也是相同看法。小太子必须回到平城。再说,可以请太后一起回去。”
“……”
众人七嘴八舌,对于这个原本就确定的问题,他们明白,又是起了波折。难道是冯太后忽然又不许小太子回去了?
尤其是一些鲜卑贵族,更是恨之入骨,这个女人,就爱拿着小太子做人质和筹码。之前就说得好好的回平城,为什么她们一失踪几天,回来就全变了?
一些人更是忧心忡忡,杀了李奕,放了李欣,这肯定是冯太后用来对付弘文帝的一招棋子。小太子完全捏在她的手心里,岂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陆泰忍不住了:“陛下,臣以为,小殿下归根结底是您的儿子,您才能决定他的去留。”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陛下,你可不能因为畏惧冯太后,就处处让步,一再妥协。
弘文帝大怒:“陆泰,你是什么意思?”
陆泰不甘示弱:“众所周知,小殿下这么大,几乎还不曾真正在平城呆过,这像一国储君的样子么?如果长此下去,岂能真正培养他的储君意识?北武当是度假之地,但是,我们鲜卑人是马上打天下,不可能永远度假。昔日,还可以说殿下还小,但是,现在殿下已经是一个小小男子汉了,我们鲜卑人的男子汉,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骑马打猎了,小太子,为何必须一直躲藏在别人的羽翼之下?”
“对,陆泰说得有道理。”
大家争辩得非常激烈。
弘文帝颓然在座位上,看着这些口沫横飞的大臣们。殿堂很宽敞,中间是高堂龙椅案几;左右两边是文武大臣,每一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块席子,可以席地而坐或者跪。此时,所有人都站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弘文帝根本不想听他们说些什么。所谓的早朝,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他自己也是心乱如麻,昨夜整夜不能入眠,现在都是头晕眼花。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一般。
昨夜的震惊已经过去,却是无比的失望和束手无策。冯太后,几乎已经摆明是彻底翻脸了。如果自己强行要把宏儿带回去,她到底会怎么办?
本来,在昨日之前,若是她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会毫不犹豫地跟她决裂;可是,这一次,她死里逃生回来,身上还带着伤痕。
一个女人,失踪了三四天,而且还是皇太后,都不被人发现。若想她不滋生芥蒂,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他已经自认有点理亏,也不是没想过要做点什么来弥补。可是,根本就没有任何弥补的机会。
冯太后已经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这当然令他心里的反感彻底死灰复燃。这个女人,如此嚣张,她凭借的是什么呢?若是换了一个人,当然他不会怕,一声令下也就是了;问题是,这个女人权势摆在那里——他忽然明白,就连自己,也根本没法对她下任何的命令了!
嚣张,是要有本钱的。
她的嚣张,当然不是来自于他的宠爱——再就失宠,更别说爱了。
她的嚣张,来自权利——来自于李将军,贾秀,高闾,王肃,东阳王等人。
弘文帝猛然惊醒:如果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再次让步了,自己还算什么皇帝?
自己还有什么面目面对鲜卑贵族们?
岂不是一个让人可笑的傀儡?
唯一的是,她这几日不见朝臣,不让宏儿回平城,也只是对他所说,没有对任何外人道。如果弘文帝断然拒绝,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也不会引起任何的猜忌。
可是,他在这个问题上,显然抱着犹豫的态度。
群臣们都觉得有点奇怪。还是陆泰问出口:“陛下,请恕臣直言,这不是太后的意思?”
弘文帝大怒:“大胆陆泰。朕只是问你们小太子如何教育最好,你牵涉到太后身上干什么?这岂不是挑唆太后和朕的关系?再敢胡说八道,朕杀了你……”
陆泰悻悻地退下:“臣死罪,臣死罪。”
满朝文武,都看着弘文帝今日奇怪的举动。他仿佛是既要争取小太子回到平城,或者说,他内心里,又希望小太子留在北武当。
君心难测,大家都摸不透了,弘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