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如意宫中。
养神殿殿门紧闭,十七公公在门外台阶上走来走去,低头搓着两手,在焦急的等待着什么。
殿内,灯盏齐明,除了贴身内侍,只剩木然站着的掌灯宫女,一层帷幔相隔,将宫人隔绝在外。而内室里头,贵妃蓥娘与皇长子珩面对面地坐着,宫娥奉茶后,便躬身退出去。
“珩儿,”轻轻搁下茶盏,蓥娘抬眼望向对坐少年,闲话家常似的,一派悠闲淡慢地道:“可知你父皇当初,为何将世子李戬囚入宫中掖庭狱?”
羿天目光微动,却摇了摇头。
“照常理,即便不是大理寺三法司接手此案,他也应当被看押在诏狱,而非宫内掖庭狱。”蓥娘抚平衣袖褶皱,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你父皇不放心,且认定了世子谋逆,定然牵涉到皇室宗亲,连诏狱看押他都不放心,非要囚禁宫内,搁到眼皮子底下,让皇亲国戚都无法暗做手脚。可惜呀……”
端盏浅啜一口,蓥娘面浮冷笑,“可惜世子神智昏聩,糊里糊涂就被人给毒死了,还是死在宫中掖庭地牢,你父皇心里怀疑皇室宗亲之中还有人参与谋反,线索却就此中断,可巧,祁王李玑是最后一个探监的人,世子一死,你父皇自然对他起了疑心。你的这位外表宅心仁厚的皇弟,犯了大忌,还天真地以为你父皇会原谅他。”
喀!茶盏与杯托碰撞,蓥娘猝然凝眸盯住皇儿,意有所指地道:“只要你父皇对他心存一丝猜疑,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得到你父皇的宠爱了。珩儿你要切记,不可犯忌惹你父皇起疑!”
一听她这话,玲珑心窍的少年,瞬间便已猜到:他今日在内皇城的一举一动,她必然是知晓了,包括他去刑部准备探监一事!
“祁王失宠,连累其母。”羿天手指轻点杯沿,晃荡盏中茶汤,极轻微地一笑,“娘娘放心,祁王是祁王,我是我。”
蓥娘又端盏,抿了一口茶,掩饰心底的些许不安,分明知道面前这少年心性,实难掌控驯化,此番她也做了一些准备,让自己尽量面不改色,叫人看不透她的城府心思,也好对她怀有几分敬畏之心,偏偏这少年一开口,甚至是一个眼神一抹浅笑,就令她有些不自在了,仿佛自己掖藏很深的一些事,都会被他那双眼眸轻易洞穿,这样的感觉,令她很不适应,也非常不舒服。
啜茶后,清咳一声,蓥娘又一次将目光射向他,内心强烈的挑战欲也被激发出来,她笑得更加妖艳,如同颠倒众生的尤物,带着成熟的风韵,红唇轻启,慵懒而磁性的嗓音,如丝如缕地飘出:“本宫的皇儿,那祁王又怎堪比较?母妃对你自是放心得很。只不过……你我母子失散多年,天可怜见,才让我们母子重逢,母妃总想为你做些什么。”
羿天忽眨着眼,突然有些诧异:她这是要用亲情感化他?那得用慈母般的语声哪,怎能如此慵懒妖艳,像是成了精的狐狸,难怪宫中有传言说她是妲己再世,那股子狐媚劲儿,带了女人独有的成熟风韵,即便是宁然的狐媚狡黠,到了其母妃面前,也只不过似幼狐般的无邪可爱罢了。
“珩儿,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见对坐少年目光微怔,蓥娘唇边笑意加深,“你与伶丫头成亲之前,母妃在你父皇面前,称你已行过冠礼,十七而冠,方可大婚。你父皇若是当面问及此事,你可要提一提石谬的石门,就说是石门中的长辈们给你行的冠礼。”
“娘娘心思缜密,冠礼之事您都记得?”点在杯沿的手指轻弹,“叮”的一响,羿天笑道:“娘娘如此有心,我倒是有一事相求。”
这么多天了,蓥娘始终无法从他嘴里听到一个令她满意的称呼,此刻他有求于她,嘴上却不服软,也无求人应有的语气,照样儿唤她为“娘娘”,客套中刻意保持着距离,令她觉察到这少年对自己始终怀有戒心,当日赐的一杯鸩酒,倒是令她自个尝到了苦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