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马车一震,掐断了李英歌的思绪,也掐断了婆子们热火朝天的闲话,一见马车停在了康家侧门外,婆子们忙矮身钻出车马,不等护院敲门通禀,就听侧门吱呀轻响应声而开,随即闯入众人视野的,是门内疾步而来的簇拥人影。
“英哥儿?”李姝甩下拦着劝着的下人,攥着伞柄的指尖用力得泛白,门内下人门外众人如光影迅速消退出她的视野,眼中只看得见由常青虚扶着下车的李英歌,她声线紧绷,“英哥儿!”
她从小乖巧听话,娇娇地哭娇娇地笑的妹妹,此刻浑身湿透簪发凌乱,干一块湿一块的长裙咸菜干似的曳地,裙摆下露出的一边绣花鞋脏得辨不出颜色,站在人高马大蓑衣加身的常青身边,单手撑着伞,显得那样狼狈那样娇小。
李姝双眼一阵刺痛,犹如被人施了定身术,攥着伞柄的手一抖一松,伞面砸地的瞬间,放声大哭。
“英哥儿!李英歌!”李姝哭得很难看,没有已婚妇人的端庄,没有当家主母的沉稳,仿佛回到十二岁时,从谢氏口中得知妹妹天生痴傻的那一年那一刻,哭得又难看又惶恐,“李英歌!你是不是想吓死我!你是不是要我担心死!”
她哭得撕心裂肺,就像努力听话的孩子,忍着盼着,临到了得到的却不是她小心翼翼期盼的结果。
即后怕又后悔。
李姝哭得像个被人抢了玩具,又被人毁了她悉心呵护的玩具的孩子。
她杵在那儿涕泪横流,形象全无,这画面本来略好笑,只是里外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得眼角跟着发酸,心尖跟着发颤。
康家下人一多半都是李姝的陪房,原本还一心拦着护着李姝,当下瞬间被这嘹亮嚎哭带歪,个个捧心抹眼,带着哭腔地声音此起彼落,“二小姐您真的没事儿?夫人知道了没有?二少奶奶一听消息就坐不住了,还强撑着请了大夫、备了伤药……”
就是怕李姝受不住,李英歌才坚持要来康家。
再看身边的婆子护院们愣怔过后,亦是被带得眼眶红红,李英歌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泛暖,忙推了把常青,“快送阿姐回屋里去!”
常青得令,上前两步就简单粗暴的将李姝扛了起来。
风大雨大的,二小姐出了事,大姑奶奶可不能再出事了!
婆子和护院们顿时神色一肃,护院出声驱散蜂拥而出的下人,婆子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卷起袖子越过康家下人,二话不说的齐齐喝了一声,顺着常青的指示,轻手轻脚地将李姝举高高,四脚朝天的架空了。
常青一声令下,婆子们架着李姝,顺着游廊朝内院狂奔。
李姝哭不下去了,愣愣看着飞速后退的游廊顶,一路狂打哭嗝。
康家下人表示惊呆了。
护院们默默竖起大拇指:常青姑娘果然威武急智!
“哎哟,这,这是……”拄着拐杖好容易撵上来的康家老太太老气还没喘匀,见状险些吓晕过去,转念一想李姝横着抬回去总比竖着跑来跑去的安全,当下老眼一闭,默念三遍她什么都没看见,忙上前拉住李英歌打量,“好孩子,可吓坏了吧?都别站在外头了,快,都迎进屋里去。”
康家下人回过神来,忙请护院们去外院看伤,又分了大夫和伤药,火速去追跟车的婆子们。
李英歌落在后头,微微笑着安抚康家老太太。
无论是前世今生,康家老太太对孩子的真心疼爱都没变过。
将李姝当二媳妇看,却拿年幼的她当孙子辈疼。
不论其他,光冲着这份心意,李英歌就愿意耐着性子,略去猜测,仔细将劫杀的前情后果说给康家老太太听,好安老人家的心。
康家老太太自有眼色,听罢心头稍定,也不留李英歌,笑道,“快去看看你阿姐,这胎才刚坐稳,可别把你小外甥哭坏咯!”
李英歌福礼转身,径自往李姝的院子去。
扶着康家老太太的康家大嫂瞪大眼,咋舌道,“小丫头倒比老二媳妇还镇定……”
“小丫头是你能乱叫的?那是未来乾王妃!”康家老太太唾了大儿媳一口,意有所指道,“你想瞧好戏我不管,要打听找李府那些婆子打听去,你要是还想招惹老二媳妇,再出什么事,我可不保你,也不会再保你!”
康家大嫂面色一变,随即忙紧紧搀着康家老太太,讨好道,“瞧娘说的,我可没这么想。她们姐妹俩说话,我们娘俩说话,您把那些婆子请来呗,给她们看伤,顺道儿再让她们讲讲仔细呗。”
她是真不敢再找李姝的晦气。
上次谢氏和李英歌一来,也不知和婆婆说了什么,一向睁只眼闭只眼的婆婆当下就把方小姐赶走了,还让他们大房收拾包袱走人。
吓得她又哭又闹,拉着丈夫孩子去找二弟求情,二弟却少有的强硬,最后还是李姝“大度谅解”,他们大房才得以留了下来。
这次要不是谢氏放了话,不让李姝管娘家的事,恨不得把李姝供起来的婆婆和二弟哪里会拉下脸来,狠心拘着李姝。
李姝肚子里揣着的就是块金疙瘩,如今可是康家上下的宝贝。
康家大嫂心里又是泛酸又是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