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嘉田走进书房,觉着雷督理应该是在二楼,就一路走了上来。
果不其然,雷督理确实是在二楼的屋子里,和他在一起的是林子枫。林子枫是个自视甚高的读书人,总有一种气定神闲的冷淡劲儿,然而张嘉田此刻从门口向内看,斜斜的看见他一个半侧影,就发现他今时不同往日,一张小白脸居然变成了红白不定的古怪颜色。
雷督理靠着写字台站着,见张嘉田来了,也不理会,自顾自的继续说话:“账房里的那些账,既然叶春好说她看不懂,那么我就把这差事再交还到你手里。你跟了我好几年,应该总比那个毛丫头强。”
林子枫垂着头,嘴里仿佛是咕哝了一个“是”字。
雷督理盯着他,又道:“你要是也看不明白,那没法子,我只好把叶春好打发过去给你帮忙了。我一直当你是个好的,你对我要是还不如那个毛丫头忠心,那可真是打了我的脸。”
然后他伸手一拍林子枫的肩膀:“去吧!”
林子枫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出来,见了张嘉田,也没搭理。张嘉田见他那张小白脸已经彻底胀成了茄子皮颜色,便是心中纳罕。等他走得远了,张嘉田进了门,小声问道:“大帅,林秘书办错事了?”
雷督理转过脸看着他:“谁告诉你的?叶春好?”
张嘉田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我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就没瞧见过春好。我是听您方才好像在拿话敲打他,就猜他大概办了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儿。”
雷督理转身走回写字台后,坐了下来:“听出来了?”
张嘉田向前走了两步,笑道:“那怎么听不出来?对我们这些身边的人,您一贯都是没什么脾气的,所以您今天稍微动一点儿怒,我就听出来了。”
雷督理答道:“知道我今天闹脾气,你还这么多废话!”
张嘉田听了这话,心里却是不怕——他是诚心诚意的爱戴着雷督理,他相信雷督理也一定知道自己这一份爱戴。他和雷督理是互相心照的关系,所以自己就是偶尔说错了话,雷督理也不会真记恨。
“大帅,恕我多嘴,我再问一句,春好那个秘书,是不是干得还挺好?”
雷督理抬眼望向了他:“是挺好,比你好。你趁早收起你那份痴心妄想,另找个姑娘当媳妇吧!”
张嘉田知道他今天闹脾气,听了他这番话,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依旧是嬉皮笑脸:“她再好,也是个女流,做点儿小事还行,办大事,可就靠不住了。”
雷督理抬手一叩桌面,眉毛拧了起来:“你来有什么事?”
张嘉田看他真变了脸,立刻昂首挺胸,朗声说道:“报告大帅,洪师长明天就要离京回驻地去了。”
雷督理这回真的要生气了:“屁话!他钱也拿到手了,不回去还死在这里不成?况且他回不回去,和我有什么相干?难不成我还得送他一程?”
张嘉田听了这话,却是愣了一下:“您不是——不是挺恨他的吗?”
“所以他滚得越远越好!”
张嘉田疑惑的看着雷督理,像是没理解这话:“那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雷督理迟缓的抬眼注视了张嘉田,眼珠转得迟滞,像是很惊讶,不知道是哪里的野小子跑到了自己眼前。
“什么意思?”雷督理问。
方才雷督理听了张嘉田的话,惊讶;现在张嘉田听了雷督理的话,也惊讶:“再不动手,他可就跑了——您真打算白给他一百万?”
雷督理沉默了片刻,末了做了个深呼吸,因为觉得面前这个野小子身上,有一股子清新的亡命徒气息。
官位越高,他越怕死,尤其和他的同僚们相比,他算是少年得志,越发的要珍惜富贵人生。他怕死,他的心腹也没有活腻歪了的,也都怕死。唯有张嘉田是个异类——他还没尝过权势荣华的真味,他身上还有初生牛犊不怕虎式的鲁莽与血性。
只是,不知道他够不够狠毒,够不够残忍。
想到这里,雷督理向他招了招手,声音忽然变得和悦起来:“过来,说说你的主意。”
张嘉田在雷督理的书房里,逗留了一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