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是一种很玄乎的东西,我一直都这么认为。我们活在当下,活在现在,可却总会陷入无休止的回忆里。这种回忆,就像是一种漩涡,席卷了过去和未来,如果,我们还有未来。
我时常会想,是不是因为回忆,那些短暂的生命便会被拉长,长到足以让我相信,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我总是在刘若英的歌声里思考这些问题。我也知道,思考这些问题的意义的本身就是,毫无意义,我们只不过是在逃避,逃避现在,甚至是逃避未来。也正是因为这些逃避,我们陷入了回忆,陷入了无休止的悲伤和悔恨,可是悲伤之后呢?该走的路是不是还得继续走下去?!
我承认,我的确是在逃避萧嘉懿。
他已经在清水胡同住了两天。这两天的时间我找各种借口来搪瓷与萧嘉懿的见面。每每此时,他总会对着空洞的电话“哦”一声,像是因为走神而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似地,茫然不知所措,良久之后,他才补充一句说:“那你先忙吧,忙完之后记得给我打个电话。”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心疼起来,这种心疼一半是因为萧嘉懿,一半是因为我自己。
有的时候我也会忽然做出决定,去看看萧嘉懿或者为他做顿晚饭。我总会为这样的决定暗自欢喜,欢喜到仿佛萧嘉懿就坐在我跟前,我像个家庭主妇似地从厨房把一热腾腾的饭菜端到他的面前。我这样决定,也这样做了。我迫不可待地踏上了开往曼哈顿的公交车,迫不可待地想着做饭的场景,可是,我这种“迫不及待”终究还是在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止步不前了。于是,我继续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的小区在我的视线里越走越远。所以,后来,那种荡漾在心底的“暗自欢喜”总会变成一场又一场的“空欢喜”。
我该以什么身份去看萧嘉懿呢?我总是这样问自己。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江蕙了,不再是了。
萧嘉懿给我发信息约我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我时常会掏出手机看看是否有他的短信,但是等待我的总是失落。即便如此,我还是习惯性地掏出手机,然后放在牛仔裤的口袋里。我把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我固执地认为,只要它有丝毫的颤抖,我都能第一时间感觉到。
只可惜,它像一个沉睡中的婴儿,不哭也不闹,没有任何的躁动。
说真的,我真希望它能一直这样沉睡下去,至少,我用不着担忧如何去面对萧嘉懿。我不知道我要逃避多久,但是内心一遍接着一遍地告诉我:能逃避一天算一天!就像我们一直都在逃避死亡,只要死神没来敲门,我们都不用计较生命的尽头。
郑州的夜晚有一种窒息的宁静,这种宁静就像根植在心底的藤蔓,肆无忌惮地在你的周身蔓延,等它占据了你内心所有的空间、吞噬了你所有的血液你才会恍然大悟,这种宁静也叫寂寞。
我们畏惧寂寞,像是畏惧死亡一样畏惧着它。可是我们却逃不掉。不管是在嘈杂的街头还是在幽闭的空间,它都陪在我们左右,如此的让我们厌烦,可却整日形影不离。
唐齐铭推开了我卧室的门,日光灯扩散出来的光线流进了卧室里,于是,我卧室里的暖黄色的光线像是战败了的士兵一样,举手投降。
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环抱着双膝,我说:“请你下次再进来的时候敲门好吗?”
“至于吗?”他的声音里带着嘲弄。
“怎么就不至于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才发觉我的声音有点冷,哦不,冷的不仅是我的声音,还有我的身体,我随手掀起床上的毯子包裹在身上,可还是觉得丝丝的寒气在我身体里渗透着、翻滚着。
“江蕙,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吗?”唐齐铭依着门墙看着我,他的眼神里雀跃着花火,是,是花火,只不过是罪恶而又歹毒的花火。
我恨唐齐铭,更恨我自己。
我没有吭声。我也不想跟唐齐铭拌嘴,我没有那个力气,更没有那个心思,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唐齐铭还算个爷们,没死皮赖脸地继续消遣我。他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对我说:“水果汤做好了,你想喝的话就去喝点,还有……”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接着说:“上个月的水电费和燃气费我都交过了,你不用再跑一趟了。”
我“哦”了一声,在他即将走出我视线的那一刹那,我叫住了他,他很自然地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我,“什么事?”
“麻烦你把我卧室的门关上!”
唐齐铭很配合。我说过他是个好男人,这一点,我坚信不疑,如果他能再温顺一点或者少一点霸权,那就是极品好男人了。可这世界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物,再晶莹的玉石也会有斑点的瑕疵,更别说是人了。
卧室里又恢复了昏暗的暖黄色。很好,在这样的光线里,我很快就能入睡,这样,我就不会去想那些让我觉得头疼的问题了。我关掉了手机,丢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用毯子紧紧地将自己包裹,我想,明天下午上课之前我该找一下杨姗姗了。
我学的是金融学。这是一个赤手可热的专业,原因很简单。因为人们都喜欢钱,人们都愿意跟钱打交道。所以,每一年都会有无数的考生挤得满头是血地往我们专业挤,挤不进来的也要托关系走后门塞进来。如此而来,我们系院可算得上学校的小金库,富得冒油。领导们也一个个驾着车来、驾着车去,全然不顾环境与资源系里的口号:“节能减排”,更别说他们那挺得像怀胎十月似的肚子了,以至于外系的学生都在BBS上开贴讨论,讨论的主题就是:金融系领导们的肚子里装的到底是墨水还是油水。
不过,最能代表我们金融系风貌的并不是领导们的肚子,而是我们系院的建筑。对,是建筑。如果你也曾听说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天圆地方”原理,并了解古代铸币的形貌,那么你肯定不会对我们系院的建筑物感到陌生。我们系院的教学楼就是在这一理论的基础之上将中国传统金融思想发扬光大的。姑且不说教学楼入口处一连串的五铢钱标志,单单只说教学楼门口的花坛,外形是一个无线延伸的椭圆形,椭圆形里还有一个方方正正的四边形,而这,就是中国古代铸币的完美呈现,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每一颗梧桐树的围栏也是外圆内方的铜钱模型。
其实,这样也好。足以衬托我们系院的财大气粗。特别是分外娆妖的玫瑰花在小花坛中心含羞盛放的时候,那景色比法国普罗旺斯的玫瑰园美得多了。这直接导致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外系的男生经常跑到我们院里来采摘玫瑰花,有的时候甚至连我们院里的美女一块采摘了。
花坛的东北角是一条延绵的走廊,大理石柱子被藤蔓缠绕,一层又一层地,支离交错,像是蚕甬一般。所以,这条走廊像是披上了一件翠绿的外套,枝叶繁茂。我跟杨姗姗约的地方就是这里。所幸,现在时值中午,晨读的学生早已散去,如此而来,这条走廊显得深邃而又清幽。
有那么一刻,我忽然觉得人这一生都在竭尽全力地寻找可以安顿自己灵魂的清幽之地,只是我们煞费苦心的搜索终究不敌命运的安排。
杨姗姗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如梦初醒地发觉这妞足足迟到了十分钟。自从和何大为拍拖之后,这妞的穿衣风格也来了个翻天地覆的大变化。牛仔裤被淡粉色的连衣裙取代了不说,就连她一直高傲的马尾也被拉直了,微风吹动的时候秀发也随之舞动,跟做飘柔广告似地。
爱情是有魔力的。我相信这句话。至少,杨姗姗就是一个鲜活的例子。
我还记得杨姗姗刚和何大为好上那会儿,这妞一个劲地问我怎么才能变得更淑女!你听听,这稀奇不稀奇,以前那个张嘴闭嘴就是“我操”、“他妈的”等脏口的杨姗姗要做淑女!这就像一直很“爷们”的“春哥”转型走小家碧玉的路线一样,放在娱乐版绝对是头条新闻了。可是人家杨姗姗哪里管得了这些,她说:“何大为说我安静的时候很淑女,很好看!于是我就一直安静下去,最好做一个嗲声嗲气的小淑女!”为了实现这个宏伟目标,这妞开始了闭关修炼,就差报一个淑女养成班了。我以为这妞只是一时兴起、三分钟的热度,跟海水涨潮似地,要不了多久就会退下去。可是,这妞还真“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见到她的时候我惊讶得大跌眼镜,不由地发出了“哎呦妈呀,你是杨姗姗孪生姐姐吧”的无限感慨。
不过,你可别以为这妞真的是完美蜕变成了淑女!如果你这样觉得,那你就是大错特错了!无容置疑的,杨姗姗在何大为跟前那真叫一淑女味十足,嗲声嗲气的,可那也仅限在何大为跟前。我总觉得她的淑女形象呈阶梯递减的变化规律,所以,递减到我这里,那就是原形毕露、回归本色了。就像现在,这妞一瞅见周围没人就收起了她装可爱的微笑,一屁股就坐在了我身边的长椅上,若是何大为在这里,她肯定会先优雅大方地抽出一张纸巾,擦拭一遍长椅之后才会仪态万千地坐下来。
“我操,你丫天天看帅哥看腻了?终于想起我这个美女了?”杨姗姗还没刚坐下就开始打趣我。自从这妞上次去我屋子撞见了唐齐铭之后,丫的一口咬定我跟汉武帝刘彻有得一拼,那就是——金屋藏娇!
我白了她一眼,“你也算美女?”
和杨姗姗最大的快乐就是可以随心所欲地相互诋毁。不管我如何开玩笑、如何嘲讽她,她都不会给我脸色看,更不会背地里给我捅刀子或者穿小鞋。
这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