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安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拿着那张从结婚证上撕下来的照片仔仔细细看了大半下午,那个时候挪威的冬天很冷,到处都是白色的积雪。
那个下午,她捏着那张照片对孩子说了很多话,萧景的名字是她话里的主角。
安言觉得她不排斥这种,就算那个时候她恨他,但她依旧可以平静地笑着对孩子说:这就是你的父亲,你的爸爸,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她就盘腿坐在温暖的壁炉旁边的地毯上,金黄色的火焰映照在她脸上,火星子在火焰中发出滋滋的爆炸声,外面是鹅毛般簌簌下落的大雪,偶尔还能听到积雪从屋角砸到地上的声音。
很宁静,很悠闲。
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那个下午说了很多心里话,关于恨人和爱人,爱是一种感情,恨也是一阵感情。
两个可以相互转化,甚至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只是最后,安言看着壁炉里面的火光,想了想要不要将照片烧掉,想了想还是作罢,自己去了镇上唯一的咖啡馆,将照片贴在了那里。
那是安言第一次跟肚子里的孩子提起萧景,在此之前,她从未提过。
安言想,可能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将萧景和她们连在了一起,虽说以前从不信邪,可是那天她却觉得萧景将什么东西给了这个孩子。
他曾经不喜欢孩子,说自己的孩子必须是爱的结晶,如果不是因为这点出生,那么注定是个不会得到幸福的孩子。
所以安言认为,她的孩子感受到了自己父亲这点心思,让她在晚上做了一场梦。
梦里那个叫着她妈妈的小孩让她天亮之后带它去看一场日出……当时哪里等得到日出呢,那么冷的地方。
所以她不顾霍景衍的反对带它去看的日落。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茯苓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泪水肆意在她脸上,从指缝见溢出,像源源不断一样。
有种悲凉的感觉狠狠涌上茯苓的胸口,她一边捂着嘴抽泣一边哭,刚开始是抽搐着身子低泣,到最后茯苓止不住自己那种哭声,索性哭出了声。
她的年纪甚至比安言都要小,因为到了萧景身边,经年累月,在萧景的耳濡目染下,她学到了不少。
同时也学到了萧景身上的冷漠和骄矜,学会了掩饰自己的很多心思。
她很感激萧先生,那些痛苦的日子,她见到萧景是怎么一步步过来的,夜深人静,他会呜咽着跟她讲安言的事情,一遍遍,不厌其烦。
安森集团稍有起色的日子,他很多时候都宿在公司,甚至很多时候他都不敢睡,他害怕当自己的脑子空下来的时候一种叫做思念的毒会再度侵蚀他的神经,侵蚀他的四肢百骸。
让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安言。
到了真的忍不住的时候,他就耐着性子,不管茯苓怎么想,他会一遍遍地拿着那张泛黄的照片,一遍遍跟她说,这就是我太太,是我妻子,是我辜负了的人。
他说:他们都说她死了,是我害死的,可没有人知道,我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尝试去爱她了,等我已经深爱上的时候,她却将我丢下了。
他说:她强势地将她的所有都给我,包括世界上最令人痛苦也最令人纠结的爱情,她一并塞给了我,不管我要不要,也不管我能不能接受。
我能有什么办法?萧家落魄,我和宋子初相依为命那么多年,她母亲为了我付出了生命,那是从小就对着她母亲的尸体发过毒誓要一辈子都爱护和照顾的人,如今我已经背弃了信义,我还能怎么办?我一边想要跟着自己的心走,一边有告诫自己要远离她,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情难以两全。
他说:我喜欢她的时候她也喜欢我,我爱她的时候她却开始恨我……她曾经对我说过,古有萧景琰,今有萧景,说我一定可以鲜衣怒马的过一生……从哪个时候起,她已经在考虑要放弃我了。其实她不知道,萧景琰和萧景,人生同样坎坷。
他还说:茯苓,要是有一天我死了,你一定要记得将我的骨灰撒到世界各地,因为我找不到她,但是她一定就在这个地球上。
茯苓蹲在地上泣不成声,压抑的哭声从她最终传出。
安言和萧景都对她太残忍了,她只是一个下属,一个拿着工资安稳做事的人,可是一个将对另外一个人的想念悉数倾注给了她,一个又将自己的痛苦灌输到她的脑海中。
不过最残忍的还是安言,她一次次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强行灌进她的脑中,突如其来,让她没有任何防备。
安言依旧抱着膝盖,脸色跟目光都很平静,无波无澜。
过了会儿,女人嘴角恍然牵扯出丝丝笑容,看着蹲在病床旁边的茯苓,静静开口,嗓音有种莫名的诡异,“茯苓啊,宋子初死定了,我用我这条命保证,就快了,她肇事逃逸,害的白乔失去了孩子,曾经又亲手逼的人去死强行制造了一场车祸,还牵扯进了纪琉生——”
“没有人能够救她,你也看到了我过往的所有痛苦,到时候如果我要离开萧景你这次应该不会反对了吧?毕竟你看,同样伤痕累累的两人,拿什么在一起?”
“我和萧景啊,我们都是两只刺猬,曾经我为了爱他拔掉了我身上所有的刺,任由他将我扎的体无完肤,现在我身上的刺早就长起来了,可是他却将他身上的刺拔光了,茯苓,你愿意看到你们家萧先生被我伤的体无完肤么?”
茯苓抬头绝望地看着安言,泪水在她脸上肆意,带着一种疯狂的感觉,她定定地看着安言,剧烈地摇头,不停地呜咽,“安小姐,你……你太残忍了,你对我真的太残忍了。”
安言笑,像是丝毫没有看到茯苓脸上的泪水一样,“因为茯苓啊,我和你都是女人,女人和女人之间总有共通的地方,我的痛苦你就算理解不到十分,能理解三分也是好的,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