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空尚遍布着朝曦初升的霞彩,伊迪丝就接到仆人的传讯,说那一株野生的赫拉玫瑰将在今天上午被运抵港口,于是她稍稍整理一番,穿了一件细棉布的白色帕夫袖长裙,选了一条同色系的蕾丝披肩,又戴了一顶装饰着蓟色缎带和纱花的帽子,唤来忠心耿耿的女仆莉达,吩咐随行的马夫弗兰套好马车,就准备出门。
“早安,伊迪丝小姐。”卡罗琳小姐沿着连接二楼的楼梯不期而至,小幅度地打了个呵欠。她脸上仍带些困倦,可这完全无法影响她总是过于旺盛的好奇心——她问:“你这是要出门么,伊迪丝小姐?天色这么早。”
正在叮嘱弗兰一些事的伊迪丝回眸望了她一眼,心中一动,便邀请道:“早安,卡罗琳小姐。我的朋友从法兰西为我带来了一株新品种的玫瑰,因为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它,所以我正准备坐马车前往港口。如果你愿意的话,为何不一起来?我们还可以一起欣赏拉姆斯盖特港渔船归航的景色,以及在海边散步。”
卡罗琳小姐眼睛一亮,欣然应允:“当然!请给我二十分钟,不,十分钟就够了!”
说着也不等伊迪丝答话,提起裙摆噔噔噔就往楼上跑,虽然淑女的所谓仪态所剩无几,倒是又重新焕发了迷人的朝气与活力。
伊迪丝笑着摇摇头,转头让莉达再去厨房取一些新鲜水果以及小点心带上马车,恐怕至少今天卡罗琳小姐是极不愿意回到这所房子里与达西先生见面了。
等到卡罗琳小姐在女仆的帮助下,换好外出的轻便衣裙、梳好那一头乌黑浓密的鬈发,伊迪丝也刚好将重复了数十次的准备功夫做完。
为了应付任何突发情况,这么些日子以来的每一次,无论她是打着或写生或散步或赏景的借口前去港口,总会带上干净的纱布和上好的伤药,以防万一。而在一次差一点被拉姆斯盖特当地的流氓地痞打劫成功之后,这位看似温柔无害的年轻小姐又将她名义上的兄长乔治——曼斯菲尔德伯爵的小儿子——送给她的一把小型火器藏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中,确保即使只剩她一个人独处,也拥有自保的能力。
此时伊迪丝不得不庆幸,还好她早早就把总是事无巨细唠唠叨叨个没完的泰瑞莎嬷嬷打发去赫特福德郡,先行一步收拾整理属于她的那一座‘玫瑰庄园’,因而眼下没有人会提醒她的行为有多么的出格、多么的离谱、多么的令这位好嬷嬷惊恐万分并且随时将会晕倒。
真是上帝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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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轮散发着无尽晖光的旭日将它那明净的身姿倒影在与天色交接处,沙棕色的霞彩渲染于薰衣草色的天穹,映衬着如遮上一层纱帘的镜子一般的海面,远远望去,如同一副悠远而静美的油画。归航的渔船像一只只水波之上游弋的黑色海鸟的影子,风帆降下,一道道高低不一的桅杆也成了这副画中的景色。
清晨的海风带着些许冷意与湿气,或许还有海水苦涩但又清新的气息。
伊迪丝紧了紧装饰用的蕾丝披肩,任凭卡罗琳小姐亲亲热热地挽着她的手一同散步,脸上带着恬美的浅笑,犹如这世上最让人感动的倾听者,听她谈论在查兹沃斯不快活的生活、她那总是离不开‘你不能、你不准’和‘你应该、你必须’的母亲伊丽莎白夫人、她金玉其外却沉湎玩乐的哥哥克利福德、以及仅用只言片语带过的久病在床的父亲德文郡公爵阁下。
当然,她说的最多的,依然还是关于一个人。
“……所以,达西先生这么生气我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了。虽然他没有冲我直接发火,可我又怎么能不知道他在心中已经将我这个人看到了尘埃里,只不过碍于他的绅士风度和涵养,因而不能彻底地将不满或者厌恶表露出来,当面发作罢了——可光是感受到他看向我时,那冰冷彻骨的目光,我就已经羞愧地无地自容了。”卡罗琳嘴角含着一抹苦笑,眼中时有晶莹闪动,“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又怎么好意思出现在他的面前呢?”
“噢,卡罗琳,可怜的卡罗琳。”伊迪丝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目光柔软。
陷入单方面火热情感的女人,总是令人觉得可怜的同时又有些率真的可爱。
经过一段不算短暂的谈话,两位小姐对彼此的称呼已经从生疏客套的某某小姐,变成对方的教名。
摸着良心讲,伊迪丝实在觉得这位‘不一样’的卡罗琳.圣朱尔斯小姐要比起上辈子可爱太多。她不仅没有哪怕一分上辈子的高傲劲儿,也从不把人按照三六九等划分对待,虽然有着一股子天真的傻气,行事也带着一些不自觉的糊里糊涂,但她豁达而爽朗,笑起来总让人觉得这个女孩眼睛里还有光。
伊迪丝绝不承认自己心中隐隐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羡慕。
“请允许我说一句实话,亲爱的卡罗琳。”伊迪丝眨了眨漂亮的蓝灰色眼睛,狡黠地说道,“而你需要首先保证绝不因此生我的气。”
“好的,我保证。”卡罗琳单手做了一个发誓的姿势,这么说道。
只听伊迪丝勾着唇,轻笑着问:“我认为卡罗琳你并不是在意财产出身的那类人,可那位先生冷漠的面具下那傲慢的性子就很让人无法忍受了,所以他究竟是哪点令你如此欲罢不能了呢?”
卡罗琳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有车有房,父母双亡;深情款款,傲娇面瘫。”
自诩早已练就一副完美面具、见惯风浪的伊迪丝,也没忍住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几秒,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现在,她可以百分百肯定,眼前这位圣朱尔斯小姐,无疑已经在内里被掉了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