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 你们觉不觉有点不对劲儿啊?”
四海榜雅席内,郝瑟翘着二郎腿, 边嗑瓜子边扫望四周道。
远处, 武试复试第一轮比试已经结束,正在中场休息。
观礼台上, 十余名敛风楼的小童提着茶壶端着点心游走其中, 吆喝不停;众江湖客喝茶的喝茶, 吃点心的吃点心, 顺便对适才几场比试开启评论模式, 个个说得头头是道, 口沫横飞, 不亦乐乎。
场上, 四组人马正对四个擂台进行修复和清理工作,英雄榜下工作人员开始新一轮比赛排名。
整个现场看来甚是井然有序,但是——
“我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郝瑟扔下瓜子, 凑到文京墨、炽陌、流曦和宛莲心身侧, 压低嗓门:“你们发现没,高台上的七位长老刚刚一个接一个溜了,对面雅席的萧大小姐和黛庄主也被小童偷偷叫走了, 最重要的是, 尸兄、舒公子随昊申离开之后,就没了音信……”
“所以?”文京墨挑眉。
“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如今是表面平和,内里暗涛汹涌, 定有大事发生!”郝瑟信誓旦旦道。
“小子,别瞎猜了,诺、来人了。”炽陌用眉头示意。
众人顺势望去,只见一袭蓝衣的风楼长老钟飒匆匆赶至高台之上,抱拳朝四方一礼,提声道:
“诸位,因参加比试的诸位英雄连战数场,身体皆有疲累之态,为公平起见,敛风楼决定今日暂停比试,明日再战。”
场下顿时一片喧哗。
“诶?这就不打了?”
“明天再打?”
“哎哎,我们还没看够呢!”
“为表歉意,镇上所有酒楼都已为诸位备好免费酒菜,请诸位英雄休息一晚后,明日再来观战。”风长老钟飒又抱拳一礼。
免费酒菜的噱头一出,所有抱怨顿换成了欢呼,众江湖客纷纷欢欣鼓舞离场。
唯有郝瑟一众一脸狐疑,看着那位钟飒长老走下高台,径直走到了雅席前,目光端端定在郝瑟身上,抱拳:
“郝少侠,钟某有礼了。”
郝瑟一怔,起身回礼:“钟长老客气了。”
钟飒抬眼,灼灼目光在郝瑟身上扫了一圈,最后竟是直勾勾瞅着郝瑟腰间的千机重晖,那一双眸子,死盯不动,简直都快发绿了。
喂喂!搞啥子鬼!老子可是颜冠九州帅裂苍穹的美女,老头你死盯老子的裤腰带算怎么回事?!
郝瑟全身毛都炸起来了。
流曦黑衣一动,瞬时挡在郝瑟身前。
文京墨闪身上前,拱拳冷音:“钟长老此来可是有事?”
钟长老这才收回目光,看了文京墨和流曦一眼,恭敬施礼:“郝少侠,文公子、流曦少侠,宛姑娘,少楼主有要事相商,请随我来。”
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前行。
郝瑟抓了抓头,看了文京墨一眼,文京墨蹙眉一瞬,点了点头。
众人这才启步,随着风长老离开四海榜石场,沿着石板路绕行四条街巷,最后到了一所十分隐秘的四合院外。
院墙内,传来阵阵嘈杂乱音:
“此物已经失传百年,仅凭残卷记录,怕是不能确定啊!”
“是啊,虽然与传闻很是相似,但……”
“可如今情势紧急,唯有此物方能救龙姑娘一命。”
“少楼中眼光精准,断不会看错。”
“话虽这么说,但那位郝少侠性格跳脱,又如此年少,当真能万无一失——”
“咳!”墙外的风长老钟飒干咳一声。
院内的声音瞬时消失。
“诸位,请进。”钟飒推开院门,向身后郝瑟等人示意道。
郝瑟率先入院,待看清院内阵容,不由一愣。
这是一所标准的二进院落,此时众人身处外院,院中六色衣袂整整齐齐列成一排,皆是鹤发童颜,气势非常,竟是敛风楼六位长老。
六人十二道目光,正齐刷刷射在郝瑟的腰带上。
喂喂!过分了啊!
郝瑟额头跳出一个十字青筋,恶狠狠瞪了回去。
文京墨、流曦和宛莲心自不用说,脸色早已黑成一片。
就连炽陌都有些看不惯,来了一句:“这敛风楼的人都什么毛病,尽盯着别人的腰带看什么?”
“嗯咳!”钟飒干咳一声。
六位长老瞬时收回目光,朝着郝瑟等人一抱拳,同时让开了一条路:“郝少侠,请。”
郝瑟等人顶着一头雾水,穿过七位长老,来到了二进院落边门前。
边门紧闭,旁边还设有四个蓝衣小童守门,看起来很是严密。
守门小童一见郝瑟,顿时眸光一亮,正要提声禀报,不料就在此时,边门豁然大开,褪去易容的舒珞拉门而出,站在了郝瑟面前。
日色微晕,无风无声,一身素衣的如玉公子,就这般静静站在面前,面色微白,薄唇干青,那一双眸子,在看到自己的一瞬,波色璃疏,仿若万里晴空蒙上了一层云雾。
郝瑟心跳骤停半拍:“舒公子,出了何事?!”
舒珞神色一震,瞳中雾气若幻象消失,正色朝众人一抱拳:“舒某已恭候多时,请进。”
“……好。”郝瑟带着一肚子疑惑领着众人随舒公子入院。
待郝瑟等人进院,敛风楼七位长老皆纷纷聚集至边门之前,齐齐沉默,表情复杂。
*
内院中,有厢房三间,庭院一处,两棵老树东西并立,枝繁叶茂,连绵如盖,树下石桌石凳齐全。东西厢屋檐之下,分置两张太师椅,昊申和尸天清分别端坐其中,皆是双手平放膝头,双目紧闭,额头隐有汗珠,看造型应该是在调运内息。
正厢房门窗紧闭,隐约能见其内人影晃动,偶尔有少年压抑的哭声和女子细细的声线传出。
郝瑟等人不禁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舒珞。
“舒公子,那厢房内可是龙姑娘?”宛莲心问道。
舒珞:“正是。”
“龙姑娘可是在擂战之时受伤了?”郝瑟追问。
“难道是内伤?”流曦看了一眼尸天清和昊申。
舒珞摇了摇头,正要开口,突然,正厢房门板一响,三道人影匆匆走出。
一个锦衣少年,一位一袭白衣,一个金服灿灿,正是龙秋梧、萧晨月和黛凝芷三人。
但见黛凝芷和萧晨月眉头深锁,那龙秋梧双眼泛红,同时看向院中的舒珞。
舒珞沉眉上前,轻轻拍了拍龙秋梧的肩膀:“小梧,你且安心照顾桐儿,万事有你舒大哥和昊大哥担着!”
“嗯!”
龙秋梧抱拳,红眼回房关上了屋门。
“萧大小姐,黛庄主,如何?”舒珞看向萧、黛二人。
“我二人将仔细检查了桐儿全身,最后在脚踝处找到了伤口,”黛凝芷冷声道,“孔小如针尖,周遭四指处隐隐泛青,按下去,会渗出透明脓液。”
舒珞眼皮一抖。
萧晨月清冷容颜好似罩上一层薄霜:“舒大哥,你的推测是对的。”
舒珞容色骤然变得苍白一片。
调息的昊申和尸天清同时睁开双眼,站起了身。
“尸兄弟,你探出几条?”昊申问向尸天清。
尸天清沉眉:“十七条。”
“和我一样。”昊申看了舒珞一眼。
舒珞薄唇泛青,长吸一口气,抱拳:“那就有劳三位了。”
萧晨月、黛凝芷、昊申对视一眼,同时颔首抱拳。
“立即出镇,兵分三路,今夜亥时之前务必归来。”昊申朝萧、黛二人沉声道。
“昊庄主放心。”二人抱拳,快步离去。
昊申快走两步,又停住身形,目光移向舒珞身后的郝瑟,顿了顿,又望向舒珞:“小珞——”
“舒某确定。”舒珞坚定点头。
昊申点头,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三人一走,院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舒公子、尸兄,龙姑娘到底怎么了?”郝瑟蹙眉问道。
舒珞面色苍白,眉头深锁,仿若神游天外,尸天清叹了口气,将舒珞按回座位,又请诸人落座,沉声道:“龙姑娘之前在擂台昏倒,但全身却无伤口,尸某和昊庄主以内力探查,发现其血脉之中有异物游走,却是查不出缘由,琭言便推测是——”
说到这,尸天清不禁看了舒珞一眼,微显忧色:“没想到,竟然真是——银丝蛭。”
此名词一出,文京墨、炽陌皆是面色一惊,流曦和宛莲心则是双双莫名。
郝瑟更是一脸懵逼:“银丝啥?”
“银丝蛭是苗疆一种特有的水蛭,身体细若发丝,通体银白,最喜活血,一触及人或动物皮肤,便会钻入体内,吸血为生。”文京墨沉声道,“百年之前,在苗地甚为猖狂。”
“噫!”郝瑟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百年之前?”宛莲心抓住关键词。
“没错,这种水蛭在百年前应该已经绝种了,”炽陌摸下巴,“为何又突然出现?”
“既然是水蛭,那应有苗药可将其拔除。”流曦道。
“那可不一定。”炽陌道,“若是野生的银丝蛭自然可以,但若是苗人饲养的银丝蛭,可就麻烦了。”
“这玩意儿还有人饲养?!”郝瑟表示震惊。
“自然。”炽陌挑眉,“百年前苗疆曾有个门派叫银线寨,专以饲养银丝蛭为生。他们以名贵药材喂养牲畜,再在牲畜体内饲养银丝蛭,药性通过牲畜之血凝集在银丝蛭体中,待时机一到,这些银丝蛭就成了‘活药’。”
“何为活药?”宛莲心问道。
“银丝蛭以血为食,一入人体,便会钻入血脉之中,一面吸食人血,一面释放药性,相当于将药性直接输送至血液之中,效果自然比吃药好上数倍。”
“卧槽,生物输液!”郝瑟惊呼。
“当然,若是饲养银丝蛭的人用的是□□,效果也不错。”炽陌冷笑一声。
“可水蛭乃是以人血为食,岂不是会将人血吸光?”流曦提出疑问。
“一条银丝蛭的食量一天最多几滴血,并无大碍,但若是大量的银丝蛭进入体内,也是有性命之忧。”炽陌道,“银线寨养蛭之人,最会计算水蛭数量,若是这量拿捏的精准,银丝蛭便可和宿主相安无事。据说当时,有权贵专门购买以名贵药材饲养的银丝蛭送入体内,以滋养身体,延年益寿。”
“我勒个去!”郝瑟咋舌。
“天清美人,你刚刚说那个小丫头身体里有几条来着?”炽陌挑眉问道。
“十七条。”尸天清道。
“哦~不多,也不少啊~”炽陌又问,“那是饲养的还是野生的?”
“苗疆去蛭的药粉已经试了,无用。”
“哎呦~”炽陌咋舌,“那是喂药的还是喂毒的?”
尸天清摇头:“暂时查不出,但龙姑娘一直昏迷不醒,怕是□□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啧啧——” 炽陌撇嘴,挑眉看向舒珞。
众人目光都移到了舒珞身上。
但见斑驳树影下,舒珞静静端坐,一张苍白玉颜,被树影遮得明暗交叠,愁云重漫。
郝瑟拽了拽尸天清的袖子,悄声道:“尸兄,舒公子这是怎么了?”
尸天清皱眉:“琭言之前去查找拔除银丝蛭的法子,回来后就心事重重,不知为何。”
“不是说饲养的银丝蛭无法拔除吗?”郝瑟瞪眼。
“谁说没办法,只是这个办法早就失传了。”炽陌道,“,不过,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查到这秘法,恐怕只有——”
说着,炽陌就看向舒珞。
一直沉默的舒珞慢慢抬头,视线扫望众人,可目光触及尸天清之时,骤然一颤,慌乱移开,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了一根墨色纤细竹筒。
那竹筒通体黝黑,两截竹节之间以红蜡封口,其上印有云纹,正是敛风楼的阴竹信。
“哼,果然,敛风楼中能找到。”炽陌阴阳怪气哼道。
舒珞眉眼低垂,双手一扭,将竹信打开,抽出三张泛黄老旧的纸页,其中一张甚至残破只有半页。
舒珞先将半张残纸平放在石桌上,其上只得十二字:
【四九断,血精霜,十二药,银丝出】。
“十二药,说得莫不是琼荣十二方?”文京墨提声。
舒珞看了一眼文京墨,干裂唇瓣一动:“文兄果然知道。”
说着,又将第二张纸平摊在桌上,纸上四行三列,写有十二个药名,俨然是一张药方,左下角印着泛黑小篆章纹,看样子应是一个“云”字。
“春雨台、乳燕屋、乌雀嘴、樱柳藤……”郝瑟顺着一个一个念下来,“萤火叶、苦天术、地海血根……妈呀,这听都没听过。”
“琼荣十二方乃是云隐门用以祛毒的外用泡药药方,十分古老,其上记载的药材皆是别名,其实皆是常见外用药,除了这三味——”文京墨手指在最后一列药名上划过,“萤火叶,酉时生亥时死;苦天术,绝壁枯生;地海血根,只生于地下七尺之深——这三味药,必须现采现入药,虽不难找,但很费工夫,尤其是萤火叶,怕要等好几个时辰。想必适才昊庄主三人,已经出发去寻药了吧。”
舒珞点头。
“既然有药方,那就不必担心了嘛。”郝瑟拍了拍舒珞的肩膀。
“切,若仅是泡泡药水就能拔除,银丝蛭怎么可能位居苗疆蛊虫榜眼之位?”炽陌指了指第一张残页上的“四九断、血凝霜”六个字:“怕是之前还有什么秘招吧!”
舒珞看了炽陌一眼,将第三张纸平摊在了石桌上。
那纸上,是一张人体穴位图,画像躯体上密密麻麻点了四十几处黑点,每个黑点都标有穴位名称。
纸张的最右侧,写着几个大字:“四十九凝穴法”。
“银丝蛭最爱人血,若想将其拔除,必须令其无活血可食,方能以外药浸泡全身逼出。”舒珞一字一顿道,“这四十九凝穴法,便是暂凝人体血液流动的法门。”
院内蓦然一静。
“天下竟有此等功法?!”流曦失声惊呼。
炽陌满面愕然,宛莲心震惊非常,甚至文京墨也微显诧异。
“这也太扯了吧!”郝瑟满头黑线。
“此法以冰零之水同力同时击打人体四十九处穴道,便可令血液凝霜两息之瞬。”尸天清道。
院内又是一静。
宛莲心:“同力同时……”
流曦:“击中四十九个穴位……”
文京墨:“天下根本没有任何功夫、任何人能做到——”
炽陌:“除了……”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郝瑟。
郝瑟双眼暴突,脸皮抽搐,手指不觉摸向腰间金带:“你们是说——千机重晖?!”
舒珞、尸天清凝色点头。
“不是,等一下!这什么四十九凝穴法太不科学了吧!”郝瑟大喝。
“阿瑟,你且再看。”尸天清将那张穴位图翻了过来,一指纸张左下角一块印章。
那印章虽然年代久远,但颜色依然鲜红如血,可清晰辨出是两个字:
“千……机……千机?!”郝瑟惊呼。
“这四十九凝穴法,就是小瑟你的师父千机子所创。”舒珞道。
郝瑟彻底震惊失声。
“百年前,银线寨大肆豢养银丝蛭祸害江湖,犯武林众怒,当时千机子无名与云隐门联手,创了这拔除银丝蛭秘法,灭了银线寨。后来,这秘法也随着千机重晖的封印而失传——”舒珞定定看着郝瑟,“小瑟,如今你是千机重晖的传人,所以只有你才能用四十九凝穴法拔除银丝蛭,救桐儿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