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在肉肆旁边的戎车是大市的中心,吵杂的涟漪过后,大市又恢复了平静。羊屠接着喊道:“楚王…决意今年冬日,与秦军战于大梁……”刚才屈光的话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诸人看着羊屠,羊屠看着屈光,羊屠用楚语道:“大夫请言,我虽齐人,少时居于楚也。”
“秦军由王翦率之,六十万之众。”屈光点点再道。有羊屠,满大市的齐人终于能听懂他在说什么。“楚军由弊邑楚王亲率,不过十万。”
“屈大夫言:秦军由王翦帅之,六十万!”羊屠喊的很慢,尽量让所有人听懂屈光要表达的意思。他一说王翦这个名字,大市里又起了波澜。众人又惧又恨。再听到秦军有六十万,脸上惧色与恨色共增。即墨士卒死在王翦麾下的也不少,对几十年未战的齐人来说,这是痛彻心肺的伤痕。
“楚军……”哗声未毕,羊屠再度高喊,他一开口,大市马上安静了下来。“由楚王亲率,士卒不过十万。……此战若败,楚军皆墨,关东列国俱亡于秦人,齐国亦然。
楚国与秦鏖战十年,屡败秦军,两救齐国,然三十万士卒战至今日,仅余十万。人少也,此战或不胜……
各位乡里!楚军败,关东亡,天下亡!巴人、南蛮、越人、吴人、鲁人、宋人,此刻皆赶赴大梁,欲与秦军战。我齐人岂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天下将亡,齐人当救!不救,齐国亦亡。齐国若亡,秦人夺齐人之田亩,废齐人之借贷,囚齐人之商贾,万民皆为秦人之奴,民女皆为秦人之隶!我齐人岂能为奴?!昔年我齐国鲁大夫曾言:‘宁蹈东海而死,也不忍为秦之民’……”
羊屠本来说的很慢,然而说着说着不免激烈起来。他虽然只是个屠夫,可也知道秦人的残暴。他很希望屈光能大呼一句:‘欲与我杀秦者,袒右’,然后无数人浩浩荡荡跟着屈光前往大梁杀秦。在他的期盼下,屈光终于说道:“欲与我抗秦者,五日后至南门外,共赴大梁与战。”
“各位乡里!!欲杀秦者,五日,五日之后至南门外,与屈大夫共赴大梁与战!!”羊屠已经是在嘶喊,齐人恶秦已久,朝廷大夫却一心求和,弃楚而亲秦。
羊屠嘶喊完看向整个大市,市内人头攒动,看着站在车轼上的屈光。没有人应诺,也没有人欢呼。他们不是没有听见,他们听见了,只是大部分人迟钝的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未理解‘楚军战败——齐国亡国——自己为奴’这样的复杂逻辑。
商贾们倒是立即理解了这层逻辑,他们彼此窃语,很快有人站出来向屈光揖礼。说的是雅言。
“屈大夫,杀秦乃我等所愿,可我等……”此人看向左右,双手上举。“可我等皆无兵甲啊!再则,若是大王不允,我等如何去齐国入大梁?”
“兵甲大梁数不甚数,兵甲无忧也。”屈光看着布肆前的此人,他穿的是锦衣,不是贵人也是名大商。“大王必允此事,唯大王身侧小人不允。五日后我等溯潍水而至长城,越长城再至琅琊。彼处已是楚境,行往大梁不难。”
众人毫无反应,只有贵人和大商询问,让屈光颇为失望。他觉得田合的计策只是敷衍他的办法,他还想再劝说什么的时候,大市外传来急促的喊声:“速速避让!速速避让!楚国侯谍、楚国侯谍在此……。大王有命,捉拿楚国侯谍,无干之人速速避让!”
一队身着皂衣、手持铜戟的皂吏挤开人群冲进大市,直奔屈光所立之处。大市拥挤,市人又围着屈光,他们冲进来的时候把很多人推倒在地,惹起一片咒骂。再往前推也推不动,遂跳到列肆门口售卖货物的木架子上,不顾脚下全是货物。
大市内满是骂声,然而这群皂吏还是快速冲到戎车旁,抓住屈光要把他拽下车。屈光没想到齐人反应这么快,感觉再不说就要被驱逐出齐境的他大声道:“大梁若败,列国皆亡。天下将亡,齐人当救!天下将亡,齐人当救……”
“秦狗!助秦为虐之秦狗!”市场内的商贾放声大骂。“身为齐人,甘为秦狗,畜生!”
“小婢养的!小婢养的……”市人的声音没有商贾那么理直气壮,可也是骂声不止。
皂吏冲上来的时候,羊屠一猫腰就不见了。他不是跑,而是去羊肉肆内取他的刀。两把尺长的尖刀抓在手上,一刀就把皂吏的铜戟木柲给砍断。跟着羊屠,毗邻肉肆的其他屠夫也持刀猛冲上来。这些人完全不惧皂吏手上的铜戟,单单挥刀就把皂吏们驱离车旁。
“滚!滚出大市!滚!”羊屠挥刀大喊。可以光明正大持刀的屠夫自古以来就多出豪杰恶霸,这些人膀大腰圆,杀生从不眨眼,关键还彼处抱团(以杜绝别家卖肉)。当年王孙贾杀淖齿,带的那四百人小半是屠夫,最能打的也是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