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这一次把高人的风范做得十足,随口指点,消祸患于无形,然后飘然离去不求名利,正是有道高人该有的样子。其实他们并没有走远,在另外一条街上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下午申时二刻那一场阵雨准时下来之后,每一个被雨点打中的人都不由高呼“神了”。
任平生这一顿咋呼得太引人注目,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他的马车。瞬间,晋阳城内来了个天机道神仙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传遍全城,成了当日每个人口中都谈论的话题,个个提起老任,都“神仙”二字不离口。
只有兴隆布庄的李掌柜有些纳闷,他老婆夜里分娩,顺利地生下一个他们盼望已久的儿子,今天白天算命的神仙明明说他命里无子,怎么现在又有了?直到他老婆说:“当家的,你说会不会是咱们去年冬天见门外那个快冻死的老头可怜,施舍了几两银子还有几套旧衣服,因为这事积了阴德了?”
李掌柜犹疑道:“就几两银子能算积德?那咱每年去庙里拜佛布施银子都有上百,怎么现在才有福报?”
他老婆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上次听净明师父讲法,说什么‘有意为之,虽善不赏,无意为之,虽恶不责’,我们每年去庙里都是求子,有求是不是就是有意为之了?”
李掌柜也点头:“对,应该如此。神仙连龙王爷的行踪都知道,算我一个凡人还能算错?我命里无子,多亏了夫人你去年动了善心,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八、阻截
如是两日,客栈门前围满了人,大伙都想找神仙卜算一番,只是神仙在大家心中的地位高了,丢点东西之类的小事他们自己也不好开口。就像你就算和毕加索很熟,也不会请他帮你刷油漆一样。大点的事呢,一般都不是瞬间可以看出结果来的,任平生有好歹研习过《易经》的萧瑟罩着,比起满街走的算命先生总是把握大些,准确率不低。加之他很能忽悠,实在看不出来的,还可以故意深沉地一笑,别人摸不清他的玄虚,只当这是天机不可泄露。神仙又不要钱,难道你还能逼着他回答吗?
这一套萧瑟已经玩得很熟练,要不然他也不会凭借天机道得到景帝的宠信。所以只是两日工夫,任平生就在晋阳闯出好大的名头,成为茶余饭后,人们议论最多的话题。
第三天一清早,天还没有大亮,任平生便赶着大车从晋阳穿城而过,和店掌柜只说是想四下游历,晋阳已经看够了,要走了。
天快亮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此时正是雨大的时候,掌柜竭力挽留,萧瑟只说:“这点风雨,比起日后的腥风血雨算什么,我们还是走吧。”
客人执意要走,掌柜的自然无法挽留,于是房钱也没要就送他们走了。因为天色还早又兼暴雨,街上并没有什么人,等天亮些晋阳民众得到消息时,“神仙”已经悄然无踪。好些没来得及得到指点的人不免捶胸顿足,懊丧自己没有仙缘。
再说任平生赶着车走了个把时辰,已经出了晋阳地界,来到翠绿的官道上。时候还早,没有人迹,只有他这一辆大车带着水花在雨中穿行。
又走出里许,忽然听得身后官道上蹄声阵阵,整齐得如同敲响边鼓。片刻后,三十几个头戴斗笠、身着油布雨衣的壮汉赶了上来,马匹在雨中疾奔,停下来皆气喘吁吁。靠近之后,为首的一声呼哨,三十几人兜圈排开,将马车紧紧围住。
任平生将马勒住,喝道:“什么人,打劫吗?”
为首一人来到近前,躬身一礼,道:“莫要误会,家主是晋阳人,听闻先生神算,本想请教,只是有事耽搁,没想到先生在晋阳停留时间太短,失之交臂,十分可惜。我家主人欲请先生过府一叙,算些因果,定有重谢。”说罢冲着身后示意一下,身后的随从立即拿出一个小藤箱子打开,一眼望去亮晃晃的都是雪花银,足有千两之多。
任平生随意看了一眼,不耐烦道:“有因就有果,不用算也知道。老子从来不做上门的买卖,让开了,我还要赶路。”
那人微微一笑,道:“在下找的却不是你,而是车中真正能算天机的高人。先生可以随意,请车内的公子随我走一趟就是。”
任平生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你小子叫什么名字,怎么知道不是老子算的?”
那人道:“在下秦元忠,家主在先生第一天进城时就注意了,先生每次开口,都要先凝神听车中动静,神算何人,还不清楚吗?”
任平生笑道:“铁笔金丸秦元忠!原来是你,久仰久仰!不过你可猜错了,算命的偏偏就是我。”
秦元忠不料此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号,吃了一惊,道:“请问你高姓大名?”
任平生笑道:“我叫任五,也混过几天江湖,所以知道秦大侠的威名。不过你不是一直单人独往吗,怎么会有个主人呢?喂,你家主人是什么人?”
秦元忠眉头微微一皱,道上没听说有任五这个名号,想必不是真名。此人神气充足、精华内敛,知道自己的名字却不带一点郑重神色,这都说明他是一个高手。他也加强了戒备,道:“任先生有礼,家主的名号在下不敢妄言,先生若感兴趣,随我一去便知。”
任平生回头问道:“去吗?”
萧瑟在车中道:“惊雷密雨,白练横空,此乃非常之时。非常之时来求算者,必然求问非常之事,求问非常之事者,必为非常之人。我等小民,何必惹来这等祸患,不去!”
任平生道:“听到了吧,不去,非常的不去!”
秦元忠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地道:“多谢先生答应,你们还不过去接两位先生过府。”手一挥,三十几骑全都踏前一步。
任平生叫道:“棒老二遇上棒老二,好哇,你和你老子比起横来了,瞎了你龟儿子的狗眼。”说罢,也不管这些动物的组合是否合理,手中马鞭照着秦元忠兜头就打,鞭子带着风,抽得天上正落下的一串雨珠儿跟着一起甩了过去。
秦元忠见他来势虽然凶猛,身架上下破绽却多,不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于是向左微微一闪,仍然微笑道:“先生何必那么大火气,秦某奉命……”话没说完,这一鞭子已经结结实实地抽到他的脸上,瞬间鼓起一道血红色的棱子。他一声痛叫,后面的话全咽了回去。
秦元忠脸上的剧痛远没有心中的惊讶来得大,任五的一招一式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本来应该是自己微微一闪就躲开鞭子,然后那个家伙失去重心身形不稳,被自己一带从车上翻下来。可从前到后一直睁着眼看着,力道、姿势、重心,明明什么都对,就是不知道这一鞭子怎么到自己脸上来的。
身后属下叫道:“秦统领,你没事吧?”
秦元忠怒道:“点子扎手,一起上!”
搭腔的属下有些吃惊地道:“主人说不得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