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颜此人乃是枭雄,不会看不出这样做的不利之处。所以,我猜,北褐入侵、聘原被围的消息,他过不了几天就会跟三军讲明了。”
“如果我是忽颜,我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不知不觉甩下那三万多属兵不理,自己带着本部士兵疾行回国。出发之前,我会和他们说这是一次军事任务,但是走在中途时,我便会对三军将士说,我们要回国了,因为我们的都城聘原,此刻正被北褐军队层层包围、全力攻打。但是不用担心,振业王已经带着三万人,和城中二皇子里应外合,将局势稳定住了。只要我们能及时赶回去,就一定能让北褐军队进不了聘原,就能保全他们每个人的亲人、财物。士兵们的父母妻儿都在聘原,他们必定会不顾一切往回赶。身处无法回头之境地,士气会比什么时候都振奋!谁拦在他们面前,他们就会和谁拼命!所以元修,你若是真的带着精兵去拦截,即便侥幸叫你堵住了,几万人对上忽颜红了眼睛的八万多士兵,那也很可能是给人添士气去了。只有全军押上,从容布置,才有胜利的希望。”
元修认真思考,终究还是觉得他说的有理,可是,这和议和有什么关系?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相国,你刚刚说议和,还有什么比聘原对他更重要?你用什么条件,怕也不能吸引西瞻人为之停留吧?忽颜根本就不会答应议和!”
“这就是选择时机的问题了。我们抢在忽颜将聘原被围的消息宣布之前,忽颜是不会愿意,但是那些受了重大损失的部落,岂能不怦然心动?我军刚刚在大散关胜了一场,但是总体来说,还是败多胜少。短时间内,谁也不能说两军谁能最后获胜。京都那边和我们随时可能开战,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早就该传进周围几个国家里。那些草原部落也会或多或少地听到一些。我们可以放出风来,说京都异动,我们急着回去争夺权势,没有余暇和他们僵持了。这个借口天衣无缝,由不得他们不信!”
“同样是因为短时间内胜负难料,所以我们议和,在条件上不愿意放得太松,也就说得通了。聘原是西瞻的都城,和这些部属没什么关系,他们又不心疼,哪怕这个时候忽颜对他们也说出聘原被围之事,他们也绝对舍不得放弃马上可以白白到手的东西,他们会用各种办法劝说忽颜接受议和。他们为了怕大苑知道他们很快就要撤军而不给他们好处,会严格隐瞒聘原的消息,他们会多长出一双眼睛似的帮我们监视着西瞻人的动静。一切只为了议和能够顺利进行,能让他们得到足够的好处。只要议和开始,哼,历史上你听过议和时商讨利益,有几天之内就能解决的吗?”
元修大喜:“对!以那些部落的贪婪之性,听到我们打算议和,必定舍不得走。我们可以派个使臣去,用大量财物刺激他们,一天拖成三天,三天拖成五天,等我们调兵北上布置好了,给他们来个重创!就算答应一座金山,他们找谁去兑现?”
“来得及吗?”青瞳问萧瑟。
“他们在大散关是一天之前战败的,收拾残局也得个一日半日。元修一直让人盯着西瞻的大营,至少到昨天为止,八万西瞻本部士兵和四万属兵是在一起扎营的,忽颜想甩了他们自己走,必定要骗他们说自己率军给他们开路之类,那也要筹划个一日半日才像那么回事。所以我料想,聘原危急的消息他应该是几天之后在路上说,现在还没有人知道,使臣只要能在一夜之间赶到,明天中午之前出现在忽颜的营帐就绝对来得及。”
青瞳不禁看了看帐中的沙漏,此刻已经过子时了,到明日午时,只有不到六个时辰。好在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涉州边境,距离大散关一百余里,快马一夜之间到达并非难事,若是有胭脂砚台那样的好马,更是一个时辰就能到了。
“好,事不宜迟,那就尽快走吧。”
十九
西瞻营地扎在涉州高辰郡外围,月色笼罩下,帐篷顶上像抹了一层黄油一般,一座座都发着幽黄油润的光。
中军大帐里面没有点起蜡烛,站着十几个军官,脸色在月光下是惨淡的蓝白色,表情也都是惊骇欲绝,如同一群没有投胎的鬼魂。没有一点声音发出来,整个帐中一片死寂。
就在今天中午,他们刚刚得到一个好消息,大苑竟然派来使臣求和了。这场仗实在打得太久,即便是一向喜爱战争的西瞻人,也已经厌倦了。他们喜爱战争是因为,在草原,征战几乎是获得优越生活的唯一途径。而打到对方求和,则是征战的最好结果。
到了议和这一步,通常都是中原人没有别的办法了的时候,每一次他们都会做出很大的让步,这意味着不需要拼命就能获得足够的金钱、足够的物资、足够的美酒。
今晚大家都喝了不少酒,人人都喜气洋洋地睡下了。谁知睡到三更天,最香甜的时候,却被中军帐的亲兵粗鲁拍醒,命他们不许声张,悄悄去中帐集合。帐中连蜡烛也没有点,这让陆续前来的军官感到皇帝即将对他们说的,一定是件十分秘密的大事。
“北褐入侵,聘原告急!”
这的确是大事了。八个字便将十几个军官全惊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当中坐着的不是皇帝,估计大家会上前扯着他的领子问,你做噩梦了吧?
忽颜静静地坐在帐中,他目光在这些人脸上慢慢扫过。这些穿着正规军装的人,都是西瞻本部的将领。从出兵以来,忽颜为了以示公平,军事会议都是召集全部部落代表一起开的,这样撇开其他部落、暗中进行的会议还是第一次,所以要做得这般严密。
大将何必住承受不了帐中压抑的气氛,终于开口说话了:“陛下,既然聘原危急,那白天您为什么一口就答应下来,同意和大苑议和?那个大苑使臣说话啰啰唆唆,他什么主也做不了,什么都要回去请示,咱们现在哪里有等他来来去去的时间?聘原若是有失,我们的家人、族人,岂不是都——”
忽颜斜睨了他一眼,在月色下,他的眼睛是狼一样的幽绿色,何必住心中一寒,不敢再说了。
另一个叫福合格禄的幕僚上前施礼,道:“陛下,再多的金子也要有地方放,再多的牛马也要有地方养。如果我们的家没有了,我们就是拿到再多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陛下不应该答应和苑人议和,应该急速回去。”
“不答应?”忽颜冷笑一声,“今天帐中的情形大家也看到了,那些个俟斤,哪一个不乐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他们的眼睛已经被黄金蒙住了,我说不答应议和,他们能同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