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哦”了一声,没有接话。李璟和大宋的往来很频繁,总是在适时的时候,多往来函件,多送礼品,多纳贡,总之就是多讨好。尤其从大周到大宋的改弦更张,李璟更加战战兢兢,对柴荣还好,对赵匡胤更摸不清是什么品性,只能先行示好。眼下潞州平叛胜利,李筠兵败自焚,李璟更是及时恭贺,除了几车礼品,歌姬舞姬前去助兴,更是派了七皇子李从善陪同使臣亲自前去恭贺。
八月初,七皇子和使臣回来。花月坊之前派去的姑娘们也回来了,一回来便成了花月坊的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都想听她们说说大宋是什么样子,汴梁和金陵有什么不同。
小桃有时走来走去,也听到了几句。听着她们讲着皇宫的气派,马行街的热闹,小桃的神情飘得有些远。开封对她来说,记忆太多,有甜的醇香的,也有撕心裂肺的,更有恐怖刺痛的-----小桃的心有些疼,没有继续去想。正要移步走开,却有一句话飘到了她的耳朵里:“这次去真是见了不少场面呢。正巧赶上都虞侯纳妾,我们也去排演助兴。真真是皇家气派,纳个妾还那么大阵仗。”
旁边的人早已迫不及待插嘴道:“纳妾不就是一顶小轿子从侧门抬进去就好了吗?难不成大宴宾客?”
先前的人“啧啧”道:“小户人家才那么做。人家是谁?殿前都虞侯,大宋皇上的亲弟弟,纳个妾能像普通人吗?又是宴席又是歌舞,皇上都亲自去了呢。除了没拜天地,我看和明媒正娶也差不离了。”
都虞侯三个字像针一样刺得小桃的心狠狠疼了几下,木然地问着说话的人:“都虞侯是谁?赵匡义吗?”
说话的人愣了一下,看了看小桃,嘻嘻笑道:“我道谁呢,敢对都虞侯呼名道姓的,原来是桃姑娘,那自然是了。就是桃姑娘的故主呢。”花月坊的姑娘最是八卦的,早有人从迎来送往的官员嘴里知道了小桃在开封的故事,私下里编排的活色生香。只是小桃平日常躲在桃苑,听不到罢了。
如今这么直剌剌地冲她说来,小桃只觉得全身的皮都像被揭了似的疼痛。小桃的脸微微抽动了几下,说不上是笑还是哭的表情,本就空洞的眼神更加发直,木然地转过了身子,腿都像僵硬了般,一点一点,向桃苑挪着。
背后是几个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你也真敢说,人家好歹是从四品呢。”“从四品算个屁,花月坊靠本事说话,我看她除了一副死人脸什么都不会。”“扑哧,你说那都虞侯会不会就是嫌弃她的死人脸所以把她送回来了?”“床上也死人脸?还像死人似的一动不动?哈哈哈。”“肯定是,要不怎么能混的那么惨,别人怎么着也能留下当个舞姬侍婢,有本事的早做了妾生孩子了。”“听说都虞侯这次纳的妾,不仅出身高贵,还是乾州第一大美人呢。”“怪不得呢,第一大美人?你见了没有,多美?”“我哪见得着----”
如果说人的口舌也能像弓箭,那这一堆话对小桃来说已经是万箭穿心。小桃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桃苑,腿早成了木棍,僵直地一步一步。
好容易挪到了桃苑门口,小桃吐了口气:“终于到了。”心里一松,整个人向前栽了进去。正在院子里晒东西的秀菊赶紧跑过来把小桃扶了起来,看着一脸惨白毫无血色的小桃,忙对连翘喊道:“快去找红姑,给姑娘请个郎中啊。”
连翘嗓子很尖:“哪就这么高贵了?”
小桃悠悠地缓了口气,扯着秀菊的袖子喘息着低声道:“不用,扶我回房就好。”秀菊忙用力撑着把小桃扶到了屋里的床上。小桃闷头倒下,再没说一个字。
三天了,小桃在床上一动不动,秀菊端进来的吃的,原封不动端出去。除了偶尔喝口水,再也没吃一口饭。小桃的眼睛变得更加空,原有的灵气,早不知被盘剥到了哪里去。他又纳妾了,乾州第一大美人,乾州,是月娥姑娘吧?一定是了,当初他们就合得来,一起买兵器,一起谈论墨,那么有默契。小桃的心抽得紧紧的,把自己缩在了被子里。
为什么要难受?为什么要心痛?他们都负了她,赵匡胤害死了她的孩子,杜老夫人要她装聋作哑,符雪婵要烧死她给她刺上了耻辱的刺青,现在连最后一个人也彻底负了她,整个大周也好,大宋也罢,都是魔鬼。“啊---”小桃咬着被子低低地吼着,直吼得全身颤抖,声音暗哑,唇边甜腥。
不知吼了多久,小桃没了力气,把嘴里的被角松开,眼泪不住地流了出来。门外响起了秀菊的声音:“姑娘,祁大人到了。”
小桃还没反应过来,屋门开了,一身雪白的祁正修走了进来,看到小桃的样子,祁正修怔住了,拳微微攥紧了些。忙快步走了过去,坐在床边抚着小桃的肩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桃看着一袭白衣的祁正修,忽然觉得世间的事好奇怪,以前心心念念忘不了这身雪白,现在却就在身边也仿佛能穿透雪白看到遥远的青黑。为什么总在不适宜的时候怀念不适宜的人和事?为什么想忘记,就这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