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姗姗来迟的贾赦邢夫人,还有被请进府里的贾政,贾母难得地和颜悦色,“今儿叫你们来是想着圣人旨意已定,明郡王登即帝位,元春也算是熬出头了。你们兄弟俩个虽分了家,到底一家子骨肉,元春的品级封得高些,也是阖族的光荣。咱们家虽比不得那些有权有势的王公大臣,也是开国公勋,姻亲故旧仍在,倘若拧成一股绳也是不能小觑,眼看满府荣耀就在眼前,再不抓紧机会就晚了!”
贾政和王夫人恭敬道:“老太太说的是。”
“满府荣耀?”唯贾赦不露声色:“母亲到底想要说什么?”
见他这般不知趣,贾母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圣人已下了旨要禅位给四皇子,难得元春有这份福气服侍四皇子,家里自然要帮衬一些,也是对明郡王府的支持,大家商量一下该怎么办?”
“看样子母亲和王氏是有主意了?”贾赦瞥了眼王夫人,心中冷哼了一声,还没册封呢,就想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别以为摆出一副恭顺端庄的模样就能掩饰住她眼里敛藏不住的得意。
王氏?贾母眉头一皱,跟着瞅了眼垂目肃坐的王夫人,道:“她好歹是宝玉和元春的娘,以前纵做错了事,看在贾王两家的面上,也不能太苛责了。”
“原来害了妹妹的性命就只是‘错做了事’?老太太是心宽慈善的厚道人,我却是个心胸狭小的兄长,想让我忘却她对我长房做过的事,忘却她谋害妹妹的事,办不到!”贾赦面露嘲讽,“两房已分,她不出现在我跟前也还罢了,看在母亲和二弟的份上,我当没这个人。她硬要出来膈应人,却休想我给她好脸面!”
此时的贾赦万分佩服林海,真是什么事都教他说对了!以前说四皇子继位可能性最大,事实果然如他所讲,前几日自己揣着激动的心情上门拜访,又得他提点,得防着王氏等人用整个贾氏家族替元春开路……现在看来,也说对了。
哼,他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琏儿踏实做事,看在琏儿母亲与故去张后的情份上,琏儿的仕途就不会差。妹婿说得对,只有自身有本事才能屹立不倒,当初他要是听了他们的话真的让贾家一股脑儿投靠甄家,只怕荣国府早被抄了!
记起这些年京中被抄被贬的人家,贾赦目光刀般刮过在一边陪坐,力图将自己当成隐形人的薛王氏。肃郡王这两年没少给明郡王裕郡王苦头吃,薛家也跟着风光无限,这回看情势不好,想回头通过贾元春攀附明郡王府了?
贾母哪不知贾赦是在讥刺她忘了害女之仇,虽没外人,仍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这个儿子从来就不合她的心意,现如今更处处违逆她,世人只道她偏心,谁又知她辛苦,若他是个孝顺懂事的,她何必舍了清福不享,百般筹谋。
王夫人听贾赦毫不客气地说出这话,脸上一片煞白,捏着帕子的手骨节都突出来了。贾政见了,感同身受地难堪,忙道:“她如今日日于佛前念经,忏悔其过,大哥饶她一饶。再者,王氏做错了事,元春宝玉却是无辜的。”
“正是此理。”贾母接口,语长心重地对贾赦道:“既往不咎宽厚待人方是大家子的行事,你妹夫一家也没放在心中,你……唉。”脸上现出瑟然之色,“你们三兄妹,我最疼的便是你妹妹,她出了事我何尝不心痛,不难过?只是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更重要。”
“是么?我看不见得罢。”贾赦戳破他们的自欺欺人,“妹婿一家进京以来踏进荣国府几次?林府所办宴会在京中闺秀里大受欢迎,贾家女又得了几次帖子?若不是瞧着敏妹是贾家女的出身……哼。”
确实,林家只在林海进京述职后礼节性地进荣国府拜见老太太,林兰祯林黛玉姐妹发起的宴会林家总共办了三次,第一次是赏花宴,第二次是赏茗会,第三次是围炉博古,而迎春探春也只在第一次举办赏花宴时得过林家的帖子。迎春惜春也还好,京中别家的闺秀办个聚会有时也会请她们,探春却完全没有人请,谁教她有个名声败坏的嫡母。
贾母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贾宝玉也莫名地放不下黛玉,常在她跟前念起黛玉史湘云,想让老太太接她们进府一起顽。只是任凭贾母再怎么以“思念”为借口,又多次送贾敏早年用过的珍品物件给兰祯黛玉,林家都没再踏足贾府,只是时不是地叫管事嬷嬷送一些瓜果吃食孝敬老太太。
贾母人老成精又怎么看不出林家的疏远,只是这种情况她早有预料,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若是以前,她早联合京中故旧压一压林海了,只是现在贾家名声不好,愿意与她往来的诰命不多,林海又升了二品大员,极得圣人信赖,她不敢将事做绝罢了。而她之所以要借着元春的事一力促成大房二房同心协力,也是看出了林家不想扶持二房的意思。
没想到贾赦也琢磨出来了,还在这时直接揭破,半点脸面都不留。
王夫人忍不住出声道:“大哥跟林家关系可不错呀,我怎么听说大哥跟大嫂常常到林府拜访。”
“要不是弟妹,二弟跟姑老爷的关系更好吧?”邢夫人现在对上王夫人底气可足得很。
听了这话,贾政狠瞪了王夫人一眼。
“好了!”贾母拍了下靠手,喝道:“不要再说这些枝枝节节的,说说怎么帮衬元春吧,这才是正事。”
“元春怎么样是二房的事,我们长房以前没沾她的光,以后也不沾。”贾赦直接道。邢夫人接口道:“我听老爷的,我们家老爷做主。”
王夫人红着眼道:“大老爷,元春也是您的侄女,她好了,琏儿的前途也敞亮啊。您什么都不沾,是嫌弃我们这些人污了您的清贵,可传到外头去,别人岂不说你无情无义!?”
邢夫人忍不住道:“姑奶奶嫁得好,姑老爷仕途顺利,对贾家不也好么,怎么王家和弟妹当时不这么以为?我们真的无情无义,凭你做下的那些事,还能站在这儿?宝玉探春还能好好养在老太太跟前?这做人做事还是厚道点好,也为子孙积福。”
“你!”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她不厚道不积福,所以被寄予厚望的贾珠死了!几年过去,这仍是王夫人心中的痛,也是贾政的痛,一想起来,便对王夫人和李纨没好脸色。他此刻也有些火了,沉着脸道:“这是贾氏阖族的喜事,大哥大嫂莫要因个人的恩怨坏了家族的前程。”
“家族的前程?别动不动就拿这个作借口,当初你们一力捧着甄家现今如何了?”贾赦冷笑,直接将贾政的脸面踩在脚下,“你除了靠父母、靠妻舅、靠女儿,你还会干什么?!以前我们长房不惦着拥护之功,现在我们同样不掺合宫闱之事,元春将来是好是赖皆看圣意,雷霆雨露俱为圣恩。至于琏儿的将来,靠他自己的打拼,我们长房也不必二房费心。”
贾母瞪着贾赦,咬牙道:“你非要违逆我的意思了?”
“儿子不敢。”贾赦朝贾母揖了一礼,道:“后宫不得干政,元春就是再得宠,还能指点朝政左右官员升迁不成?除了皇后娘家,儿子也没见哪个皇妃的娘家能无功封爵的,我们也不敢生这个心。老太太疼爱侄女,想拿梯己贴给二房,儿子也没二话。”
站在大义的角度,谁敢说他不孝不悌?!
“……”贾母气结,她是打着让元春封妃帮衬宝玉的,被贾赦这么一说,确实希望渺茫,只是唯今二房也只剩这条路了,不靠元春,二房还有什么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