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回路转,亭台楼榭,分花拂柳,入眼是一片如云似雪的白玉兰,间有游龙似的云墙,精巧雅致的格窗可见里面瑶池仙境般的景致,山溪,湖潭,拱带玉桥、清渠水榭,亭台轩阁……物景相合,秀出天然,雅致优美。
进了云墙院门,方看清正房左边儿十来米远有处三面设栏的船形水榭临着一方水潭,水从山体接出的假山湖石上涓涓倾出,汇聚成潭,又引出清渠,流往东路园子。
“堆山作景,妙手天然。”薛宝钗轻叹,假山上的香草、藤萝,清渠边的寒兰、君子兰、阔叶兰……葳蕤有神,皆非凡品。这林家说是清贵,家底却富实堪比王侯。“都说夏尽秋来,绿瘦红稀,这儿却是一片儿地丰富秋实,大气舒朗。”
便是迎春这般温柔内敛的,看着远山岩石垒垒,中间或种着灼目的丹枫,或种着耀眼的金桂,夹着玉兰芙蓉,香草藤萝,在高远的天地交接处渲染出一幅绚丽多彩的画来,衬得底下雪海般的玉树分外清美雅逸,不着一丝荒芜,不见一丝单调,也不由出声附和:“看着让人心怀开阔。”
“二姐姐怎么也这副惊叹的模样,难道以前不曾来?”
探春亦是第一次来辛夷坞,打量着这里的景致,只觉得处处风清露爽,建筑秀雅,布景天然舒朗,没有北方建筑的框框边边,也没有江南庭院的步步移景小巧玲珑,倒像是仙人隐士的洞天福地,又是吃惊又是羡慕。
迎春笑笑:“入秋的景致还是第一次见呢。”
辛夷坞是兰祯一手设计,在得了林海支持后便在原来基础上大力修改了一番,将原有的一些诸如芭蕉虞美人石榴之类的花木换成了各个品种的玉兰树,居住起卧读书之所并不像时下北方庭院般围建在一起给人厚重严谨之感,也不像江南园林般游廊曲回楼阁层叠,移步易景般精巧,而是错落于景致之中,简单清雅。
惜春没注意几人说什么,看着辛夷坞庭前的几棵香雪似的白玉兰,疑惑道:“玉兰花是九月开的吗?”
“不是啊。”迎春随口道,接着回过味来,一脸惊异:“玉兰是迎春花卉,应该是二月到四月开的花。”
探春笑道:“莫非兰姐姐懂什么法术?”
“哪里是什么法术,我们二姑娘说是天气的原因,六七月的时侯太热,八月又开始降温,才有这样的变化。”回雪抿嘴轻笑。
“玉姐姐这么说那肯定就是这样了,她养的碗莲连冬天都能开花的。”惜春抿嘴笑道,“我们可赶上巧了,见了这番奇景,对兰姐姐来说亦是天公作美呢。”
薛宝钗道:“这也算不得奇景,天底下反季节开花的事儿多了,不是有诗说‘人间四月芳菲歇,山寺桃花始盛开’么,就是这个道理。”
“难怪我们姑娘说薛姑娘见识广博,这十几株白玉兰能开花还是我们姑娘精心照护的结果呢,其他的玉兰树是婆子们打理的,勉勉强强能活下来已经很好了。”
众人一看,果然如此,其他的玉兰虽也开花,却是零零星星,总不如眼前这一树一树地盛开。
薛宝钗却是嘴角含笑。她向来自傲,在外人面前却是一派地端庄温和,这两年见多了达官勋贵家的小姐,有才华容色堪与她比拟的,可在她看来,大部份却比她不上。只她也心知,自己再怎么好,这出身也差了一层,好在自己的哥哥娶了个宗室县主,多少弥补了些不足。
她们一行人过来,早有丫头先来通报,探春见出来迎接的是东琴,不由问道:“兰姐姐呢?”心下有些恼,有客登门都不迎接,这林兰祯可是自矜身份,连亲戚姐妹都不放在眼里了。
东琴笑道:“几位姑娘莫怪,为了给圣人贺寿,我们姑娘新制了一种澄泥砚,早上刚刚烧制完成,如今还舍不得放手呢,只好让奴婢来给几位姑娘赔礼了。”
“澄泥砚?是陶砚吗?”探春好奇地问。她自幼专攻书法,于笔墨纸砚多有研究,知道林海在墨砚上极有研究,制出的檀墨在文人圈子极受推崇,又揉集了前人的基础著了《砚谱》,在端砚、歙砚、洮砚、黄石砚、龟山砚、瓦当砚……玉砚、象牙砚以及最常见的陶瓷砚等种类上面以其材质、颜色、造型、制夌、铭文等方面细分,阐述它们的收藏价值,抒发收藏者对它们的喜爱之情,是历朝历代文人赏砚撰谱中分类最全最细的著作。
东琴还未答话,薛宝钗已笑道:“澄泥砚,莫非是泥烧制的砚?兰姐姐想是在材料上头多费了几层功夫。”
“薛姑娘果然颖慧。”东琴直认不讳。
惜春道:“我们能去看看吗?”
迎春也十分佩服,“我没想到兰姐姐还会制砚。”能做敬上的万寿礼,应该很不错吧。
东琴莞尔,“我们姑娘说过,玩什么都要玩出个道来,既要赏砚就得会制砚。这也不是第一遭了,以前也用玉石制过砚台的。”
薛宝钗想起在荣国府住的日子没少见宝玉制胭脂,笑了笑,道:“兰姐姐是家学渊源。”
托之前做了封泰如伴读的福,薛宝钗着实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宗室、世家、清流之间复杂的关系,也比如越是身处高层,人们越是讲究礼仪规矩。在这里她比原著更早进京,心中虽存了青云之志,但在女孩子人生观价值观关键形成的十岁到十二三岁的这段时间已不是在人人吹捧的金陵度过,反因身处勋贵云集的京城以及夺嫡中心之一的肃郡王府,愈发学会了谨言慎行,并不像原著中处处彰显自己的才华压制别人。
如果说王夫人因蝴蝶翅膀而使得原本一帆风顺的人生处处受挫,性格也变得不那么从容自若冷静自持,那么薛宝钗便是借势得益,越发锻炼了自己的心性眼光。昔日薛家与林家的恩怨在天下大势夺嫡波澜中算得了什么呢,连朵小水花都算不上。为了薛家的利益,她也可以来奉承林家,亲近林兰祯。
何况,林家双姝确实才貌双全,她也算广闻博记,但论起真才实学,不说拍马难及林家姐妹,连三春也稍有不及。进了肃郡王府她才知道,金闺玉阁中有一技之长比博闻广记更有优势。
人有优缺,方能更好地与别人交流。围绕在封泰如身边的女子,如原著中史湘云一般天真的少,像三春一样有诸如顾忌的更少,她的身份是众人之中最低微的,谁会卖她的帐?吃了一两次亏,薛宝钗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态。
东琴引着几人来到书房。
辛夷坞的正房有五间,后头有靠山抱厦三间,左右配房各两间,分别为库房、小厨房以及贴身丫鬟和教养嬷嬷们的住处。正房中间为待客厅,左次间为兰祯坐卧起居偏厅,稍间为寝室,皆设槛窗,步步锦支窗;右次间、稍间打通做为书房,隔出一小间放置琴棋书画、笔墨纸砚等文玩物什。
书房极为宽敞,靠北是一整排的绿檀木书柜,上面按经子史集等分类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书柜前置着一张绿檀木大案桌,桌面左边摆着个水晶鱼缸,里面养着两尾锦鲤与鱼草,中间放着常用砚台、纸镇、玉尺、笔筒、笔床,右边则磊着各种书帖;西面靠南是与客厅隔开的珠帘罗幔,墙面上悬挂着一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是兰祯自己的墨迹,写着:“既闻山石无假色,亦知草木有真香”,底下搁着一张长条案几,上面摆着个尺来高的金丝玉冻石鼎,淡淡的香气缓缓透出,旁边另有同一材质雕制的龙凤纹小盖罐,靠北摆着个绿檀木多宝架,架上摆满琉璃砚匣、翡翠笔床、印章纸镇、玉石木雕象牙笔筒、装着湖笔、徽墨的各种盒子以及各种各样的笺纸、宣纸、边纸、棉纸;东面是一面黄花梨木雕竹纹裙板玻璃隔扇,脚底摆着一长方形青花瓷盆景,上头假山流水亭台人物松柏藤萝样样俱全,透过隔扇镂空与琉璃烟罗,可见里面摆满箱案古架长盒,古琴玉箫、长剑、鞭子、插放于瓷瓶里的书画卷轴……
而她们此行恭贺的目标人物正坐在南面临窗木炕上,娴静清雅之处与炕头几上摆着的那碗“玉钵”莲,相得益彰。
“兰姐姐。”惜春开口喊。
兰祯侧首瞅了站在门口的她们一眼,“你们来啦?且等我一会儿。”将挑出来的砚台一一放到特制的檀木匣子里。
“兰姐姐,我们是来恭喜你的。”惜春走了过来,她们的礼物已经交给了东琴。“听说你大选指给端亲王做王妃,你真是太厉害了。”
迎春几人也同声道了:“恭喜。”
“谢谢。”兰祯轻笑,阳光下肤色如粉似玉。
探春看着她玉葱似的手将十二个大小不一的盒子叠放起来,好奇地将目光移到搁在兰祯身边的小箱上,“里面就是表姐新制的澄泥砚?我们能瞧瞧么?”
“怎么不行。”反正最好的她已经挑了出来。兰祯见薛宝钗目光停在她装起的檀木盒上,也不以为意,喊了西雅将它们收起,说道:“这些是准备进上的,就不给你们看了。其实样式跟留在箱子里的差不多,不过寓意好些。”
澄泥砚如其名,乃是以泥烧制的,之所以称为澄泥而不称为陶砚是因为其工艺与普通陶砚颇有不同之处。在兰祯待过的两个时空,它成熟于唐晚期,至宋时大行,顶替了矿材枯竭的红丝砚(即洮砚)成为四大名砚之一,直至后世仍赫赫有名。
兰祯投生到这个红楼世界,直到贾敏在京出事,她与弟妹于苏州守孝,潜心琢磨起文房四宝,才发现这个世界竟还没出现澄泥砚。
前朝时,瓦当砚才开始出现在文人的眼中,其时,秦汉遗址出土的汉瓦当已不多。而诸如端砚、红丝砚、歙砚等名贵砚台也只有富贵人家才用得起,更不用说一些材质、雕琢及铭文出色的极品砚台,已成了文人雅士的象征,只富贵人家书香门第才有收藏。
追溯往朝,或许流行过铜砚、锡砚、竹砚、玉砚……但至从人们会制陶起,文人用得最多的还数陶砚,陶砚亦有好有坏,但不可否认,它造价低,适合广大人民群众。这世上,有钱人毕竟占少数,石砚好用可惜太贵。
兰祯早就想找一个适当的机会让澄泥砚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