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三口儿乘着轿撵车马,一路兜兜转转,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武清伯府中。
入府后,沈大人被引入了武清伯的书房,菊花母女被婆子引着,去了府里后花园的暖阁。
武清伯府的暖阁原本是个邻水的圆亭,冬天时安上了玻璃,这才改成了暖阁的,等到了夏天,把玻璃卸下去可,就又会变成亭子。
此时,暖阁四周挂着绣幔,里面烧着银霜炭,又雅致又暖和,还能欣赏外面的景色,好个待客所在。
菊花一进来,就感到一阵夹杂着异香的热气扑面而来,小葵立即上前,为她解下她身上的大红牡丹团花披风。
——因为今天天气有些冷,崔氏特意吩咐她穿着的。
此时,暖阁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了。
两位老夫人居中榻上坐着,年纪相仿,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其中一个圆脸略胖的,头上着珍珠金凤,菊花折枝金簪,浅棕棉镶祖母绿抹额,耳垂上一对金丝圈垂珠耳环,身上穿着米色中衣,绛红色领口绣寿字纹丝绸褙子,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棕色马面裙,看起来慈眉善目,却又不乏威严,正是理国公夫人刘氏。
而另一个则是武清伯夫人郭氏,她头上带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衔珠钗,额上戴着镶红珊瑚珠子的对翅抹额,穿着领口和襟边儿都镶了貂毛的酱色的回纹棉褙子,暗紫色的八片裙,比理国公夫人略瘦些,但看起来也十分和善。
两个老夫人身边儿,或站或坐着几位衣着华丽却的年轻小姐,再往下,坐着几个笑容可掬的中年夫人,因为地方略小,服侍的丫头们大都站在外面伺候。
菊花一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她的身上,看得菊花心里一阵发毛,不过,好在她之前进过宫一趟,面对如此密集的目光,多少算有些经验了,所以便是这么多人盯着她看,也不至于紧张到失态。
崔氏带着菊花,上前给两位老夫人见了礼,当她听说其中的一位竟是理国公夫人时,着实的吃了一惊,不觉警惕起来。
菊花见到理国公夫人,倒没多想什么,也什么异样,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理国公夫人一见到菊花,一双眼睛便移不开了,笑容可掬的盯着她,越看越喜欢。
老人家的心性儿,都喜欢略胖一点儿的姑娘做自家的媳妇儿,因为胖姑娘看起来性子好、有福相,而且胖姑娘都生得壮实、健康,好生养,生出来的孩子也大都健康强壮。
武清伯夫人也一瞬不瞬的盯着菊花看,看得一张脸都快笑成菊花了。
都说心由面生,这沈家的丫头一看面相,就是个单纯、善良,没什么心机的好姑娘,瞧她那清澈的眼神儿,圆润和气的脸庞,娶回家去绝对宜室宜家的。
几位夫人和小姐们也都盯着菊花不放,从头到脚的打量着菊花,特别是几位小姐,那探究的眼神,恨不能把菊花拉过来,好好的鉴赏评定一番才罢。
大夫人武氏觉察到她们的失礼之处,忙笑着打诨说:“呦,好个招人疼的丫头,把我们两位老夫人都给看呆了,把我们这些人也给看傻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缘法吗?”
崔氏谦虚的说:“夫人过谦了,小女生于乡野,习性粗陋,哪比得上京中侯门公府的千金小姐们有修养,两位老夫人不怪她粗鄙,妾身已经感激不尽了。”
崔氏已经看出了大家过分炙热的眼神,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某些设想,因此,她情愿抹黑自己的女儿,也不愿自己的女儿被人惦记了去。
经过这武氏和崔氏的一番寒暄,两个老太太已经回过神了,听了崔氏的话,理国公夫人笑道:“沈夫人这话可是过谦了,令爱憨态可掬,一派天真浪漫,这才是女儿家最最难得的性情,比那些圆滑世故的丫头好多了……。”
“是呀,我看这丫头和很合眼缘,竟是越看越喜欢呢。”武清伯夫人也跟着说。
两位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跟崔氏聊着,说了一会儿,老夫人竟向崔氏询问起菊花的生辰八字来,意图也越发的明显了。
武清伯夫人见刘老夫人已经按捺不住了,便命家里的几个姑娘并理国公府来的几个姑娘一起到园子里去玩儿,免得说到亲事时姑娘们听了不好。
几个被拘在暖阁里的姑娘们巴不得一声,听到老夫人的话就,便纷纷赶过来,亲热的拉着菊花的手,往园子里去玩儿了。
到了外面,莫舒雅兴奋的对菊花说:“沈姑娘,你还记得我吗?咱们之前在宫里见过面儿的,我还跟你说过话呢?”
菊花当然记得,只不过元日那天宫里的气氛太过庄肃,她没敢开口回她的话罢了。
有了之前的那一点儿交集,两个人比别人亲厚了许多,她们的性子相近,都是那种欢快活泼的乐天性子,所以,交流了一会儿后,很快便成了朋友……
暖隔里,崔氏还是老老实实的报上了菊花的生辰八字,尽管心中十分不情愿,但向她问话的人身份太金贵了,她不敢拒绝她,甚至脸上一点儿不情愿的表情都没敢表现出来。
她们母女虽然有皇后娘娘撑腰,但比较起来,理国公府跟皇后娘娘的关系更近,所以,她不会傻到去得罪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的。
老夫人在听到崔氏报的菊花的生辰八字后,笑道:“菊丫头占的生日时辰极好,将来必是个有福的,照我看啊,做个一品的诰命夫人绰绰有余呢!”
崔氏陪着笑说:“老夫人抬爱了,菊花这孩子生在乡野,胡打海摔惯了的,哪会有一品夫人等着她去做?再说,妾身和拙夫膝下荒凉,只生了这一个孩子,所以,只寻思着招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上门女婿就好,一来继承沈家的祖宗香火,二来也让我们将来老有所依,三来也不用孩子到别人家去给别人立规矩,所以,一品夫人、荣华富贵什么的,并非妾身与拙夫所愿,妾身唯愿老天庇佑,能让我们早日找到称心的上门女婿就好了!”
话一说完,两位老夫人的笑容顿时都僵住了,空气瞬间凝固起来,其余的几位夫人们笑容也都跟刻上去的似的,要多假有多假!
武清伯夫人白氏率先回过神儿来,干笑了两声,道:“真是可惜了,那丫头一脸的福相,最后竟只能赘个女婿,哎……”
这句话顿时引起了其余夫人们的共鸣,有人说:“沈夫人,你们夫妻的年纪都还不大,好好调理调理身子,定能生出儿子来的,何必定要入赘呢?女婿外姓,终究是不可靠的,没准儿等将来你们老了,他变卦了也未可知呢。”
也有人说:“要不,就给你家老爷讨一房妾室,等生下儿子再把那妾打发了,女婿终究是外人,哪比得上自家的骨血亲近呢?”
还有人说:“不行,不是自己肚皮爬出来的,终究是隔层心的,不如请太医院的姚院判到府上去给二位瞧瞧,若真能把二位的身子调理好了,生出嫡子,也省的让令嫒委曲求全,招个小门小户的子弟,更不用讨什么妾侍来膈应自己。”
大家七嘴八舌,无一不在劝崔氏打消招赘的意愿,让菊花正常出嫁。等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崔氏才缓缓的开口说:“多谢诸位的好意,只是,就算我们能生出嫡子,也不愿女儿外嫁的,我家女儿自幼在北地长大,野惯了的,不像京城的大家闺秀们那样知书达理,又温柔,又懂规矩,她是个不讨喜的直性子,又不会看人的眼色,更受不得一点儿委屈的,这种性子也只好养在家里了,若嫁了人,即便是嫁到再好的人家,人家也不可能永远担待她的。所以,我们立意给她寻个上门女婿,不拘怎样,孩子放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也放心不是吗?”
崔氏的话说得很平和,温言软语的,但语气中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
一席话,让两位老夫人心情瞬间坠到了谷底,特别是理国公夫人,她的宝贝孙子为了沈菊花,连悬崖都跳下去了,到现在还在汴州养病呢,可崔氏的一句招赘,就让她的宝贝孙子出局了,这个结果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和她一样不能接受的还有武清伯夫人白氏,听完崔氏的话后,她几乎都无法保持自己得体的笑容了,和理国公夫人面面相觑的坐在那里,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武氏也觉得挺尴尬的,本来她们都以为,理国公府降格以求,肯娶沈菊花为正妻,沈家一定会高兴不已,忙不迭的把女儿嫁过去的,没成想人家根本就不愿意嫁到她们理国公府来,是她们自己太自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