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司以琝得知了父亲的死讯之后便不再来太庙了,甚至还放了狠话说,以后再也不来了,因而这些日子,太庙再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肃穆。
大殿内
水墨笑、蒙斯醉、蜀羽之三人安静地站着。
水墨笑一脸的深沉,而蒙斯醉则是瞪大了眼睛,满脸的震惊,蜀羽之除了震惊之外,还生出了恨意,身子也是索索发抖。
便在方才,水墨笑将盒子中的供状说给了他们听,他沉着面容扫视了还处于震惊当中的两人,正欲说话只是,却见蜀羽之猛然转身便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水墨笑厉色喝道。
蜀羽之停下了脚步转过而盯着水墨笑,眼中有着清晰的恨意,“臣侍要去禀报陛下!”
奶爹的死居然是官氏所为,居然是官氏!
蜀羽之便是做梦也没有想到当年蜀青的死居然会是这样的一个真相!
这般多年,他一直以为即使当日没有弄清楚奶爹之死,但是凶手也已经算是伏法了,奶爹也可以安息了,可是如今他却发现,凶手根本从未伏法过,而且还和他朝夕相见!
他让奶爹死不瞑目了整整十多年!
“本宫将这些事情告诉你可不是让你去找陛下的!”水墨笑快步上前,拦在了他的面前,神色也冷了下来。
“他杀了奶爹!”蜀羽之一字一字地吐出,眼中的恨意更浓。
蒙斯醉转过身看着他们,虽然官氏没有杀害他身边的人,可是当年的事情,他也深受其害,只是蒙斯醉却比蜀羽之多了一份冷静,愤怒,他也有,恨,他也同样有,然而,他却也是水墨笑不将这些东西直接交给陛下应该是有原因的,“翊君,你先冷静一些,先听凤后怎么说。”
蜀羽之如何能够冷静,当年他为了蜀青的事情几乎是将一切都给豁出去了,“他杀了奶爹!”他凄厉地喊道,随后,整个人跪了下来,“凤后,臣侍知晓当年那般对你是臣侍的错,臣侍愿意领受一切责罚,豫贤贵君,臣侍这般多年一直误解你,一直冒犯你,你心里若是有任何的怨气怒意,臣侍也愿意一一承受,可是——”他咬着牙,青着脸,“官氏不死,我誓不为人!”
蒙斯醉一愣。
水墨笑却是冷笑,“你不提当年的事情便罢,如今你提及了,那本宫倒是想问问,在你的心中,是你那个奶爹重要还是陛下重要?!”
蜀羽之脸色一僵。
“你口口声声说你在乎陛下爱重陛下,可是你瞧瞧你做的这些事情?当年你为了一个蜀青而和陛下闹成那个样子,如今你又为了他,连陛下的生死也不顾吗?蜀氏,你奶爹重要,那陛下你的妻主便不重要吗?!你摸摸自己的良心,这般多年,陛下可曾苛待你分毫?大周传承至今近百年,可曾有一个皇帝这般对待一个不过是初侍的君侍?!”
蜀羽之没有说话。
倒是蒙斯醉抓住了水墨笑的一句话,问道:“凤后这是什么意思?陛下的生死与官氏这件事有何关系?”
官氏不是皇贵君,便是官氏这些事情让陛下知道了,陛下也不过是震怒罢了。
水墨笑将视线从蜀羽之身上移开,转到了蒙斯醉身上,沉吟会儿,方才道:“本宫怀疑,这一次陛下遇刺和雪氏之死与官氏有关系!”
蒙斯醉猛然一惊,便是地上跪着呆愣中的蜀羽之也是一愣。
“官氏是陛下一手扶起来的,若是他与雪氏的死有关系,你说陛下知道了会如何?”水墨笑冷笑道,“到那时候,便不是烧了一个寝殿的事情了。”
蒙斯醉脸色变得很难看。
蜀羽之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
水墨笑看了看两人,嘴边扬起了凄苦的笑,“陛下如今之没有继续寻死,报仇还有要完成雪氏心愿自然是主要的原因,可是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行刺之事,陛下虽然未成能够护雪氏周全,但是,却也不是她一手导致的,可是若是与官氏有关,那便是她一手造成的……”
蒙斯醉心里沉了沉。
“本宫将这件事告诉你们,除了官氏所做的事情与你们有关系之外,还有便是,本宫不想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水墨笑将自己的决定说了出来,这是他考虑了许久之后的决定。
自然,还有另一个原因,那便是,他不会如同雪暖汐那般,将这个秘密自己一个人收着藏着,然后等着别人来害!
水墨笑此时除了恨极了官锦之外,同时也恼怒雪暖汐,若不是他那般的笨,如今便不会落得这般的一个收场,而陛下,也不至于走到了这一步。
蜀羽之脸色苍白着,始终没有说话。
“那便这般放过官氏?”蒙斯醉凝重地道,也说出了蜀羽之的心声。
蜀羽之抬头看向水墨笑。
水墨笑冷笑道:“官氏虽然狠毒,手段也够狠辣,不过,他终究是一个不受宠的君侍罢了,在后宫要弄死一个不得宠的君侍,你们很难吗?”
蜀羽之的眼中瞬间迸发出来一抹光亮。
蒙斯醉却是心中一凛,水墨笑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件让他几乎已经遗忘了的事情,后宫斗争。
蜀羽之此时一心要为奶爹报仇,而且,他出身庶子,当年的蜀家主夫虽然泼辣狠毒,但是手段还是表面上的,可以说,他并未真正见识过后宅斗争的残酷,而进了十六皇女府中,除了被雪暖汐刁难之外,也没有机会见识后宅斗争,进了后宫,也是如此,可是蒙斯醉却是不同,他生长于世家,对于后宅斗争的残酷从小便见了许多,这些年在后宫,他们虽然算不上是和睦,但是却也一直相安无事,一直让他忘了,后宫是时间最大的后宅,这里的斗争更是残酷。
“凤后打算如何做?”蜀羽之椅着身子站起身来,脸色有着清晰的杀意。
水墨笑看了他一眼,“在除掉他之前,本宫还得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与刺杀一事有关。”
“凤后怀疑他有同党?”蒙斯醉转过了心神问道。
水墨笑点头,“陛下东巡之前,官氏三天两头地出宫去护国寺祈福,虽然都有侍卫宫侍跟着,但是毕竟不是在宫里,难保他不会摆脱所有人的眼睛与阿塔斯暗中勾结!当日在南苑,在陛下,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地下他一样敢这般做,护国寺虽然是佛门之地,也是大周的国寺,但是,未必就真的什么问题都没有!只是可恨当时雪氏痴傻居然被官氏那花言巧语给骗了,还有二皇女那……”
后面孽种这两个字,水墨笑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即使她身上血统不纯,但是她始终是陛下的骨血!
“若是这件事真的与他有关系,那护国寺便很有问题,本宫不会放过官氏,但是却也不能留后患,斩草必得除根!”
蒙斯醉凝着脸问道:“凤后打算如何确定?”
“前些日子官氏前来向本宫请旨说是要去护国寺上香,当时本宫没有准许。”水墨笑冷哼一声,“如今倒是可以放他出去!”
“凤后是想当场逮踪氏?”蒙斯醉说道。
水墨笑点头,“之前宫中那般乱他居然提出出宫,若是真的与外人勾结,那他出宫必定是去见那人的。”
“陛下那边……”蒙斯醉不是不赞同水墨笑的计划,“这般大的动静,可能会惊动陛下。”
水墨笑凝视着他,“陛下如今不会有心思管这些事情的。”
蒙斯醉一愣,随即了然,这些日子基本上都是他在陛下身边照顾,定然知道她的情况,如今,她除了处置刺杀一事,便是一心扑在朝政上面,即使真的惊动了她,或许她也不会在乎,他吸了口气,“既然如此,臣侍一定会尽力协助凤后!”
水墨笑露出了一抹笑意,“很好。”
这也是他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们的原因,不是他没有自信可以处理的好,而是,多一个人便是多一份力量,而且,也当做他还了欠了他们的!
“那二皇女和四皇子呢?”蜀羽之忽然间提出了这一个大家都潜意识中忽视的问题。
蒙斯醉握了握拳头,正视着水墨笑,眼中有着很深的忧虑,“四皇子是男子,还好办,但是二皇女却是皇女,若是不将这件事告诉陛下,那她便也有机会角逐皇位,若是陛下最后真的选了她,那时候,大周的江山岂不是落到了外族的手中?陛下说过,皇位能者居之,二皇女的资质虽然不算是拔尖,但是也未必真的没有机会。”
“陛下不会立二皇女为太女。”水墨笑缓缓说道,语气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为何?”蒙斯醉本能地问道。
水墨笑没有回答,而是盯着他看。
半晌过后,蒙斯醉似乎从水墨笑平静的眼底看到了答案,脑子有过那一瞬间的空白。
“若是她听话安安分分,那她便可以安然一生。”水墨笑收回了视线,“若是她不听话非得学她那生父,那也不是什么收拾不了的问题,在皇家,要毁了一个皇女,其实也并不难。”
蒙斯醉变了脸色。
蜀羽之心头也微微一颤。
“你们放心。”水墨笑嗤笑道,“本宫没有亲生的皇女,大皇女虽然养在本宫身边,但是,本宫还不至于为了大皇女而去对付其他的皇女,将来不管哪一个皇女登基,本宫都是太凤后!不过……”他的话顿了顿,随后看向了蒙斯醉,“不过你那女儿最好也教要一些,否则将会,毁了她自己的人是她,本宫不要当寡夫,谁若是挡在本宫面前,本宫绝对不会饶了她!”
蒙斯醉脸色更是难看,“凤后,昀儿岂会做出那种事情来?!”
水墨笑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而是转而对蜀羽之,还是警告,“四皇女虽然没了生父,但是,她始终是皇女,而你,终究是陛下的初侍,本宫不是想折辱你什么,本宫只是希望你将来不要因为和四皇女关系亲近而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心思。”
“臣侍知道。”蜀羽之垂着头说道,虽然明白水墨笑并不是真的恶意,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痛起来,他很疼爱雪暖汐所生的两个孩子,但是,便是他再疼爱,也无法完全抚平他心中无法生育的伤疤。
“本宫养着赫儿和晏儿,怕是顾不上四皇女和三皇子了,既然你自幼便与他们关系好,往后便多照看一些吧。”水墨笑说道,“若是要将他们名正言顺地交给你养着,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四皇女,如今陛下没有嫡出的皇女,四皇女的身份便是最贵重的——”
他最后的那句话拉的很长,像是在说给谁听得。
蒙斯醉心里苦笑,水墨笑这般明显的暗示,他岂能听不出来,皇贵君去了,陛下心痛难当,必定更是爱屋及乌,将来的太女之位很大可能便是四皇女的,然而昀儿……
他想着女儿那信心满满的样子,心里更是忧虑。
官氏,你还真的是害人不浅!
蒙斯醉这一刻对官锦的恼恨也深了许多,不必蜀羽之的少。
蜀羽之的心很沉重,虽然因为重新想起蜀青的死之外,还有就是担心司予述以及司以琝的未来,对于水墨笑的话,他都是一一应了。
水墨笑又看了两人会儿,最后咬着牙再一次提醒,“本宫不管你们心里此时有多恨,但是在本宫的计划实行之前,你们都得给本宫忍着,本宫的恨不必你们少,可是,如今只能忍着,便是咬碎了牙也要忍下去!”
三人随后就着计划的事情商议了一些细节,随后方才出了大殿。
太庙大殿的门随着三人的离开再一次被紧闭了起来,水墨笑选在太庙内与蒙斯醉两人说这件事便是保密,因为那盒子当中装着的那些札记是先前统领后宫暗卫之人所写的,自然,也有雪暖汐亲笔记录的,水墨笑也是在看了那些札记之后方才得知了原来后宫当中有这般一股力量,虽然札记上有写凤后宫中不得陛下允许不得放置暗卫监视一条,但是,他实在没有信心,司慕涵没有在他的身边放人,所以,他不能冒险在朝和殿内给蒙斯醉两人说这事,只能选择来太庙。
太庙乃宫中除了交泰殿之外最重要的地方。
她应该不至于让人在这里监视的。
只是水墨笑却不知道,他这般做恰谦将这个秘密完全暴露在了司慕涵的面前。
就在水墨笑等人出了大殿没多久,在高处的横梁上面,飘落了一个人影,竟是司慕涵。
这几日,司慕涵在晚膳过后都会消失一段时间,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许任何人跟着,为了司慕涵的这个情况,蒙斯醉担心的这些日子的晚膳都没有用好,原本他是打算今晚凤后召见,顺带将这个情况跟他说说的,可是未曾想到凤后居然给他说了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便将这件事给忘了。
不过司慕涵虽然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每一次都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完好无损地回来。
蒙斯醉是怎么也想不到司慕涵居然会来了太庙,而且就躲在了横梁上面。
便在几日之前,礼部尚书硬着头皮跟司慕涵提了为皇贵君办丧仪的事情,几乎又一次将司慕涵给逼到了崩溃边缘,她不能让自己崩溃,因而,便躲到了太庙当中,躲在了横梁之上,她记得,当日雪暖汐生产的时候,她便是来这里求着先祖庇佑的,如今,她只能这般做,这般祈求,这般……逃避。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到底应不应该,但是,她却只寻到了这般一个法子,至少这样看着供桌上供奉的先祖灵位,她能够提醒自己要自己撑下去,不能就这样崩溃。
可是,她居然听到了这样的一些话。
居然得知了这样的一些事情。
司慕涵整个人蜷缩在了地上,却没有如同之前那般大闹一场,仿佛身体当中所有的能量都已经消耗光了一样。
而方才,她一直没有露面一直没有出来质问水墨笑他所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不是她不想,而是当中,她的一切包括身子和思想都已经僵成了石头。
痛苦到了极致便不会痛了。
心如死灰,或许就是这样。
她的愤怒痛恨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在方才的僵硬当中一点一点地绕上成了灰烬。
许久许久之后,她方才一点一点地动着身子,然后一下一下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呼出一口气的时候猛然喷出了一口血。
血溅在了黑石的地面上,却只是留下了一点点暗红的颜色。
司慕涵抬着僵硬的手一点一点地抹去了嘴边的血迹,然后继续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出太庙,可是,即使她的身子在动手,面容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可怕。
蒙斯醉从太庙当中回来之后,只是让忆古去交泰殿看看司慕涵是否回去了,而如同往常一般,亲自去交泰殿照看,不是他不担心,而是此时他的心太乱了,官氏的事情,还有昀儿的将来,他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然后,使退了所有的宫侍,自己一个人呆在了黑暗当中。
从雪暖汐死讯传来的那一刻,蒙斯醉心里其实已经有了预感,他们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天翻地覆,可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想,一直只是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照顾司慕涵身上,可是如今,水墨笑却残忍地说破了一切,他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即使让他陪着她去死,他也不在乎,可是昀儿……那是他的骨血,他既然将她带来了这个世上,他如何能够不尽一丝父亲的责任?
蒙斯醉这般呆坐了一会儿,随后便去了司予昀的房间,却见司予昀还正在埋头苦读,他没有进去,而只是站在门外安静地看着,越是这般看着,他的心越是痛。
若是争上一争,他未必会输,可是若是他真的那样做了,那么这般多年他一直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可是若是不争,昀儿,她能够放下吗?如今她还未成年,心里的执念便已经这般的深,将来,她可以放下吗?
进是绝境,退也是断崖深渊。
他该怎么办?
陛下,我该怎么办?
蜀羽之的情况比蒙斯醉的好不到哪里去,他虽然没有孩子,可是蜀青之于他的重要,并不比孩子之于蒙斯醉,他没有去观星殿看司予述和司以琝,心里虽然一直告诉自己不该去怪一个已经往生了的人,可是想着雪暖汐明明知晓这一切却不说出来,任由着蜀青死不瞑目,他便无法真的什么也不在意,他回到了承月殿,然后去暖阁旁边设下得小佛堂中为枉死了十多年的蜀青上了一炷香,“奶爹,是羽之不好,是羽之无能,让你死不瞑目这般多年,不过你放心,很快,羽之便会为你报仇雪恨,便会让那杀害了你的凶手偿命——”
司慕涵没有去聆风殿直接了解而官锦,而是木然地走回了交泰殿,然后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继续在御书房处理政事,到了三更时分,又自己一个人按部就班地就寝。
次日一大早,官锦得到了水墨笑的旨意前往朝和殿请安,当他到了的时候,蒙斯醉和蜀羽之已经在哪里了,两人的脸色都非常的不好,眼底有着乌青。
水墨笑端坐在主位,如同往常一般,端庄高贵冷漠地受了官锦的礼,然后赐坐。
与三人相比,官锦的气色是所有人当中最为好的,虽然脸上还是带着淡淡的忧伤,但是,可是这些,并不妨碍他告诉别人,他的日子过得很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