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水墨笑也是从梦中醒来,不过却不是被雷声吵醒也不是被噩梦惊醒,而是被一道熟悉的气息唤醒。
他睁开了眼睛,便看见了气息的主人。
“陛下?”水墨笑坐起身来,疑惑地看着坐在了身边的司慕涵,“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是宿在德贵君宫中吗?
这般晚了,怎么会来他这里?
司慕涵笑了笑,“没事,朕睡不着,便想找个人说说话。”
水墨笑愣了愣,随后便问道:“德贵君呢?”
“他睡下了。”司慕涵淡淡道。
水墨笑凝视着眼前的女子,依箱,他似乎可以从她的眉宇之间捕捉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怅然,会儿之后,他扬起了笑容,“既然陛下想找人说话,怎么来了却不叫醒臣侍?”
“朕见你谁的沉,便没有唤醒你。”司慕涵淡淡道。
水墨笑抿唇笑了笑,“那陛下想和臣侍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说说话罢了。”司慕涵的声音还是那般淡淡。
水墨笑没有追问,反而是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那陛下便说吧,不过若是陛下还没想到说什么,那不如先听臣侍说说吧,说起来,臣侍有件事一直想跟陛下说。”
司慕涵点头,“什么事?”
水墨笑靠着床头坐着,“前几日父亲给臣侍来信了,在信上痛诉母亲欲纳新人。”
“有这事?”司慕涵挑眉道。
水墨笑点头,声音也像是带上了愠怒,“父亲自然是不同意了,不管是为了自己的日子好过还是为了水家的名声还有臣侍的颜面,父亲都不会同意,父亲打骂母亲一大把年纪了却还这般的不要脸,可是母亲却说,便是因为她来了,所以方才想纳新人,说是身边年轻的面容多了,她的精神和心情都会好些,甚至还可以找回年轻的活力。”
司慕涵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父亲信上说还想臣侍阻止母亲这般荒唐的行为。”水墨笑继续道,“臣侍要阻止也是不难,一句话便可以了,不过母亲毕竟是臣侍的长辈,臣侍也不想背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因而便寻思着找一个好借口劝阻母亲,只是,一时半会的却也想不好的,母亲虽然年老,这个时候纳新人是会名声会有损,只是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也并非为世不容。”
“这件事并不是什么难事,其实只要你父亲不同意,你母亲便是再想也无法。”司慕涵淡淡道。
谁都知道,水氏一族如今的依靠便是当朝凤后,水韵云在漠北呆了二十年方才得以还乡,不可能和唯一的依靠翻脸的。
水墨笑点头:“说的也是,那明日臣侍便这般给父亲回信。”
司慕涵但笑不语。
“不过……”水墨笑似笑非笑,“父亲这件事倒是让臣侍想起了年前御史上奏要陛下广纳后宫一事,母亲虽然不能与陛下相比,不过臣侍私以为母亲和陛下都是女子,想法怕也是相差无几吧?陛下是否会和母亲一般有这样的想法?”
司慕涵失笑,“朕还没老到这个需要这般做的程度吧?”
“这般说陛下便是也赞同母亲的想法了?”水墨笑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如今陛下虽然还是春秋鼎盛,不过,臣侍倒是老了许多了,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青春正茂了,便是德贵君他们也不必当年初入宫之时年轻了,陛下可想身边多谢年轻的面容?”
“朕年前不已驳了御史的上奏吗?”司慕涵说道,声音有些无奈。
水墨笑不买账,“臣侍虽然不过问朝政,不过也知道这两年陛下都在忙着南诏旧国的事情,自然没有纳新人的心情,不过若是陛下想,臣侍这个做凤后的倒是可以代劳,陛下什么都无需做,只要安静地等着年轻的美人侍寝便是了。”
“凤后此言可是当真?”司慕涵挑眉道。
水墨笑微抬下巴,“自然当真,若是陛下真的想,臣侍明日便可以凤后的身份下旨。”
司慕涵似笑非笑地凝着他半晌,随后缓缓笑道:“还是算了吧,朕可不想向所有人证明朕老了。”
“真的?”水墨笑眯起了眼睛。
“朕不否认世间女子大多有如你母亲那般想法,不过朕却并不在其中。”司慕涵笑道,“朕倒是觉得身边太多年轻的面孔不但不会让朕找回青春活力,反而会不断地提醒朕老了的事实,不过若是凤后觉得后宫太过于冷清了,朕倒是可以免为其难地委屈一下。”
“你想也别想!”水墨笑伸手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佯怒道。
司慕涵神色晃了晃,随即垂下了眼帘。
水墨笑敛了敛神色,伸手握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轻轻问道:“陛下可是想起了皇贵君了?”
司慕涵抬起了眼帘,沉静的眸底幽暗似海,会儿之后,眼帘再次缓缓垂下,“朕梦见了他了……这般多年了……朕梦见他的次数很少很少,便是梦见了他,也都是以前的记忆……还有便是朕预想过的那些结果……可是这一次却和以前的完全不一样……什么也没有……在梦中,他只是那般看着朕,一句话一个动作也没有……不管是从前还是梦中,阿暖从来也没有这般安静过……他总是说咯不停,便是难过了生气了,也都不会这般安静……这般不理朕……他便那般看着我……眼睛似乎在说,为何这般多年了,我都没有去接他回家,他说他想回家,很想很想……可是我却始终没有去接他……琝儿的孩子都会走会跑了,述儿也成婚了,再过些日子,连孩子都要有了……可是我却还是没有找到他……我知道,不管是琝儿还是述儿,他们心里都是再怪朕,尤其是赵氏一事之后……”
水墨笑眸光闪烁了一下,这是自从赵氏死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他,水墨笑没有开口,而是握紧了她的手安静地聆听着,他知道,她如今要的其实不是有人跟她说话,而是有人听她倾述,有人与她分担她内心的煎熬。
他很高兴,在这个时候,她选择了来找他。
司慕涵继续缓缓说道:“这些年,朕与述儿的关系越发的疏离,朕知道是因为什么,朕也想着去化解,只是便像是当年先帝无法化解我心里的怨恨一般,如今,朕也无能为力,朕便像是当年的先帝一般……只能自己承担着这些……当年的赵氏……一开始朕是真的相信了他便是阿暖,便是后来,朕知道了一切不过是谎言不过是骗局,朕仍旧……”
她的话没有说下去。
水墨笑知道他后面的话,“等太女当了母亲,她会明白陛下的心意的,也体谅陛下的苦衷的,当年陛下不也是原谅了先帝了吗?太女还年轻,等她真正成熟了,当了母亲了,便会明白这些的。”
司慕涵笑了笑,有些悲凉,“只要朕一日没有找到阿暖,他们都不会真正地原谅朕的。”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水墨笑心中一揪,伸手抱着她,“会的,你一定会找到他的,陛下,一定会的……”
“朕真的很想很想他……”司慕涵伸手揽住了腰身,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一般,声音带上了颤抖的哽咽,“朕很想很想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也会知道的……我们回找到他的!”水墨笑忽然间发现,在这件事上,他唯一可以做到的只是这般重复地安慰着,然而这些,能够起到的作用却是那般的微不足道。
夜更是深沉。
次日清早,天边却绽放出了阳光,仿若昨夜的那场雷雨不过是梦境了一般,而司慕涵也便与这天气一样,由阴转晴。
清早醒来之后,她的脸上便再也无法找到昨夜的悲伤。
水墨笑却没有因此而高兴,反而更是难过,他知道,她不是已经放下,而是将一切都压在了心底,而那个地方,他是无法到达的,她的心,便是她愿意开放让他进去,他最多也不过是进到了最外围罢了,里面的所有空间,能够进入的,唯有一个人,而这个人,已经不见了十多年了。
他心里难受着,只是却也没有表露出来,一如既往地伺候着她梳洗送她前去上朝。
然而便在司慕涵离开寝殿的时候,她却忽然跟他说了一句话,“赫儿主动请缨去康州,朕不同意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不合适。”
水墨笑一愣。
司慕涵神色淡淡,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她的婚事朕当日是不同意,只是既然朕最后同意了,便不会再为此事而为难她,赫儿,其他的朕无能为力,既然婚事上面她这般执着,朕也便成全了,也算是让过世了的荣君安心吧,一世荣华,朕无法给荣君的,却能够给赫儿,赫儿的性子朕很清楚,往后,莫要再为了这件事忧心了,这半年来,你瘦了许多。”
水墨笑眼眶忽然间有些酸涩,“陛下……”
司慕涵握了握他的手,“我们都老了,能不折腾的便不要去折腾了。”
水墨笑微微笑道,压住了眼眶中的泪水,“我知道了。”
“昨晚上你没睡好,去再睡会儿吧。”司慕涵温和道,随后方才转身前去正宣殿上朝。
……
庆安城位于南北交界疆域线的嵩州境内。
嵩州在整个大周中不算是大,其繁华不及京城,富裕不及越州,然而在历史上,嵩州却是赫赫有名,而让其出名的并非其地理位置的重要而是其佛教文化底蕴。
在大周以前的几个朝代,嵩州便是最著名的佛教聚集之地,这里,佛寺林立,大大小小的佛寺数不尽数,在前朝这里曾经是皇室礼佛的之地,也是皇家西京所在之地,当年前朝那位惊采绝艳的开国皇帝也曾经在此建造了一座国寺,供世人进献香火,并且将嵩州立为佛之圣地。
佛教的发展在前朝达到了顶峰。
然而前朝灭亡之后,这片土地经历了几百年的战乱以及势力隔绝,嵩州也逃不过这称劫,当初那佛教圣地渐渐地被世人所遗忘,随后沉寂。
大周立朝之后,太祖皇帝对佛教并不热衷,便未曾打压,但是却也从未提倡,而到了永熙帝一朝,更是出现了封寺杀佛教中人的举动,嵩州曾经的辉煌更是无法重现。
直至如今,嵩州内的存留的佛寺寥寥无几,而其中最大最有名如今仍旧香火鼎盛的便是在庆安城郊外应山上的灵安寺。
在庆安每个月得初一十五,信徒都会前往上香,尤其是每一年的三月十五,灵安寺更是会举办一倡为热闹的庙会。
据闻只要在这一日前往灵安寺上香祈愿,必定能够愿望成真。
便在这一日一早,一辆马车从临城赶来,急匆匆地赶去了灵安寺。
马车上坐着一个男子,大约三十来岁,已是做了出嫁男子的装扮,除了这男子之外,还有一个女子,那女子却比那男子大上了许多,头发已是斑白,已过甲子之年。
乍看之下,外人必定觉得这两人是母子,然而,他们之间的举动却亲密如夫妻。
是的。
他们是夫妻。
一对恩爱的夫妻。
而他们便是要前往京城到雪家做客的沐云与华晓荇。
沐云此趟前去京城找雪倾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为了自家妻主的病,便在一年多以前,一向健朗的妻主却病倒了,看过了不少大夫,便是江湖上那些赫赫有名的神医也都看过了,但是都说毫无办法,绝望之下他只能求助于当年的好友雪倾。
“妻主,你可有哪里不舒服?头可还疼?要不我们便不要去灵安寺了,直接进庆安城去拜访何家,之后便赶去京城。”
“沐儿……”华荇晓有些憔悴的面容染上了笑意,“我没事……我答应过要带你去灵安寺的……”若是现在不做,她担心以后也做不了了。
沐云心中一痛,“我们还有很多时间,便是这一次去不了,以后我们还可以再去的!你放心,雪倾已经答应了帮忙,等我们到了京城之后,必然可以治好你的!”
华荇晓笑了笑,她知道便是到了京城,便是找到太医来看,甚至是御医,她的病也好不了了,若不是为了让他安心,她也不会答应前去京城,“沐儿,若是将来我出事了……”
“你不会出事的!”沐云忍住了泪水,“你不是说灵安寺很灵验的吗?我们也这般好运气赶上了三月十五的庙会,你一定可以康复的!”
“沐儿……”
“你不要再说了!我说了你不会有事你便不会有事!”
华荇晓心里叹息一声,“好,我不说了。”
沐云不想继续,因为继续他恐怕忍不住泪水,这般多年了,他幸福了这般多年了,为何现在上天要收回这份幸福?他的妻主最终不是如同母亲所担心的那般丧命江湖,而是被病痛折磨……没错,她的年纪是老了,可是,便在一年前,她还那般的硬朗,可是不过是一年而已,却成了这个样子!
他这一辈子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何上天要这般对待他?!
这一趟去京城若是还是没有法子,那……
报应吗?
沐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他在雪府所作的那件事……即便那件事是害了不少人,可是却没有死人啊?这些年,他也在尽力弥补了,他帮着雪倾找全宸皇贵君,帮着她打听消息,甚至帮着她笼络一些有识之士,他已经认错了已经在尽力补偿了!
难道上苍便要因为这件事而这般折磨他的妻主吗?
华荇晓看着他这般心里更是忧虑,这一趟出行他们除了带上了两个下人之外便没有再带上其他人,孩子们更是一个也没带,她真的担心若是她在路上出事了,他会做出傻事来。
这个男子与二十多年前一般的不惜一切,若是她真的出事,他绝对不会安然接受的。
二十多年了,她早便预料到了她会先他一步离开的,但是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马车继续往应山驶去,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便到了热闹不已灵安寺前。
沐云小心翼翼地扶着妻主下了马车。
华荇晓收起了心里的所有忧虑,提起了精神来给沐云讲述着灵安寺的一切,两人一边相互扶持一边说这话往寺庙中走去。
沐云从来都不信神佛,可是如今,他却相信。
只要能够挽回他妻主的性命,他什么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