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冷的天出来做什么?”
永熙帝见了蒙斯醉这般,快步上前,眉头蹙起,记忆中也唯有在两人关系最僵的时候蒙斯醉方才会这般恪守着宫中规矩。
可最近两人的关系却是不错的。
永熙帝不禁担心今晚上又会如以前一般不欢而散。
“总是在屋子,虽然暖和,但吸着炉火气也是难受。”蒙斯醉却淡淡笑道,“便出来走走。”
永熙帝看了看他,“进去吧,炉火气虽然难受,但是若是着凉了便更麻烦了。”
“嗯。”蒙斯醉点头,“昀儿用过晚膳服了药如今已经睡下了。”
永熙帝点头:“今天御医怎么说?”
“情况不错。”蒙斯醉缓步走着,“年前应该可以走动了。”
“这便好。”永熙帝点头道。
蒙斯醉继续道:“我打算等她能走动之后方才让她出宫。”
“你拿主意就是。”永熙帝没有异议。
两人一边说这话一边往膳厅而去。
进了膳厅,寒冷被挡在了外面,室内因为放置着炉火而温暖如春。
“若是觉得闷便不要放置这般多火炉。”永熙帝走到了烧的正旺的炉火前暖着手,“前些日子秦州进贡了几张上好的貂皮,待会儿朕让冷雾拿去内务府做几件大袄。”
蒙斯醉微笑道:“谢谢陛下。”随后,伸手握住了她已经渐渐暖和的手,“陛下似乎瘦了。”
永熙帝底闪过了笑意,“冬天进食多,瘦些也好多长肉。”
“那待会儿晚膳陛下便多吃一些。”蒙斯醉道。
永熙帝微笑:“好,”
晚膳虽然是两个人用,可是菜肴却是不少,都是永熙帝喜欢的。
永熙帝只是尝了一口便吃出来了,“这菜是你做的?”
“陛下还吃得出来?”蒙斯醉微笑道。
永熙帝心里动容,“这大冷的天,你这般折腾自己做什么?前些日子方才昌,如今脸色刚刚好些。”
蒙斯醉却是笑了笑,随即亲自给永熙帝布菜,“许久没做了,你尝尝味道可还一样?”
“醉儿……”
“尝尝吧。”蒙斯醉打断了她的话,面上始终是笑着。
永熙帝看了看他,轻轻点头:“好。”尝了几道菜,便微笑道:“和以前一样。”
“这便好。”蒙斯醉笑道,“那就多吃一些。”
永熙帝笑道:“好。”
这段时间永熙帝虽不是第一次和蒙斯醉用膳,但是却是第一次这般的亲密。
她有些拿不准他今晚这般的用意。
不过虽然心中有疑惑,但是无法否认,这一顿晚膳她吃的很开胃也很愉快。
待用完了晚膳之后,如同往次一般,两人移步到了暖阁消食。
“这是前两日父亲送进宫的云州茶,虽然没有宫中的贡茶好,但是却是家乡的味道。”蒙斯醉亲自奉上了热茶,“陛下尝尝?”
永熙帝看了看他,微笑点头:“嗯。”随即接过茶抿了一口,“是云州茶。”随后似乎担心他又提及之前她在云州找到雪暖汐的事情,便岔开了话题,“蒙家主夫怎么出宫了?怎么不让他在宫中多陪陪你?”
“原本父亲是打算陪我过了年在出宫的。”蒙斯醉缓缓道,“不过两日前云州那边来人,母亲便叫了父亲回去了,母亲和父亲来京的时候过于匆忙,如今既然需要在京中待一段日子,那很多东西都需要准备,再者,还有一个多月便过年了,族中也有不少事情需要母亲拿主意。”
永熙帝点了点头,“是朕当时疏忽了。”
“并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不必放在心上。”蒙斯醉微笑道,“这一次进京的是二姨母嫡出长孙女,陛下可要见见?”
“朕估计抽不出时间了。”永熙帝淡淡道,“你若是想见便让内务府将人宣进宫就是了。”
蒙斯醉笑了笑,“昀儿还没好,等昀儿好了之后再说吧。”
“朕下旨让她们留久一些。”永熙帝道。
蒙斯醉笑道:“多谢陛下。”
“不过是件小事罢了。”永熙帝笑道,“你若是喜欢便让她留在京中就是了。”
“这倒是不成。”蒙斯醉笑道:“听说那孩子过了年便要成婚了,这一次她来京城便是特意向二姨母求来的,说是想进京城给未来的正夫挑迅样好东西。”
永熙帝笑道:“还没成亲便懂得惦记着正夫了,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听说是青梅竹马,感情自然是好的。”蒙斯醉笑道。
永熙帝凝视了他会儿,随后放下了茶杯,“醉儿……”话,却没有说下去。
“嗯?”蒙斯醉微笑问道。
永熙帝看了他半晌,最后却道:“最近佑儿都没怎么进宫?”
“嗯。”蒙斯醉点头,眼底快速闪过了一抹失落,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天冷了,又下雪,昀儿的情况也好转了,我便让他不要进宫了,再者,恩儿还小,虽然身子比出声的时候好多了,但是总还是得小心些。”
“也是。”永熙帝道,“佑儿的身子也得多注意。”
“我每三日便让太医去一趟三皇子府。”蒙斯醉点头,“佑儿身边的人臣侍也叮嘱过,借着冬日胃口还好,便好好给他调养调养。”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前些日子佑儿提过了,说雪凝打算在带他会祖籍过年。”
永熙帝沉吟会儿:“大冬天了,等过了年开春了再去也不迟。”
“我也是这般想。”蒙斯醉也道,“佑儿身子还没养好,恩儿也还小,冬日出门总是不妥当。”
“佑儿如何说?”永熙帝问道。
蒙斯醉道:“我听他的语气还没定。”
永熙帝沉吟会儿,“朕找个时间和他说说。”
“这孩子心思重。”蒙斯醉苦笑道,“也都是我这个做父君的不好,没好好照顾他不说,还让他反过来担心。”
永熙帝凝视着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佑儿是个心善的孩子,必定会得到上天庇佑的。”
“希望如此。”蒙斯醉缓缓道。
沉默,又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
半晌,永熙帝方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冬日天冷,你早些就寝吧,朕先走了。”说完,便起身欲离开。
“陛下!”蒙斯醉倏然起身,面色泛起了淡淡的焦虑。
永熙帝看着他,“嗯?”
“你……”蒙斯醉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方才继续:“还是不肯相信我?”
永熙帝蹙眉,“醉儿……”
“我知道这些日子……这些年我做了许多伤你心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那般……有时候我自己想起来我也觉得不认识自己……”蒙斯醉看着她,眼眸渐渐泛红,“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即使我明明知道你对我已经很容忍,很宽宏,我知道你已经尽力对我好,可是我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在行宫的那段时间,那晚的洞房合卺……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在行宫最后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很幸福,比当日在云州还要幸福……那时候我们只有彼此,我不是豫贤贵君,而你也不是永熙帝……我们便像是寻常百姓一般过日子……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一回到宫中……甚至从你得到了大师病重的消息要回宫……我的美梦碎了,我的一切都像是崩塌了一般……我不敢去见你,甚至想方设法避开你,我知道我这般做是在将你我往绝路上逼,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醉儿……”
“你听我说!”蒙斯醉打断了她的话,“皇贵君回来了,我便更加的不相信我还能留住你,还能在你心中占上一丝地位……我为难皇贵君,便是想逼你……我无法了结我的痛苦,便想逼你给我一个了断……可是我却没想过你也是如此痛苦……皇贵君说的没错,我一直一直都是在以受害者的姿态胁迫你。”
“朕并没有怪你。”永熙帝上前一步,正视着他。
蒙斯醉笑了笑,却是凄然,“昀儿出事了……差一点没命……我想,这是上天的惩罚,也是上天的警示,阿涵,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臂,“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想让自己继续在这泥潭之中沉沦,我真的很累很累,我怕我自己无法爬上来,你帮帮我好不好?”
“好。”永熙帝点头应道。
蒙斯醉猛然伸手抱着她,泪水,决堤而出。
永熙帝伸手缓缓抱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抚着:“没事的,没事的,会好的。”
随着夜色渐深,风雪也便越大。
次日,皇宫便又被雪白覆盖。
朝和殿内
水墨笑虽然免了每日清早的请安,但是却仍是起的很早。
而方才醒来没多久,还未梳洗完毕,便从宫侍的口中得知了昨夜永熙帝宿在了流云殿的消息。
在闻言之后,挑了挑眉,自言自语:“还真的是想通呢?”
昨日还说着蒙氏一直没有留她过夜,昨晚上便留宿了?
若不是对自己的地盘有信心,水墨笑还怀疑自己身边有蒙斯醉的眼线了。
身边的宫侍见了主子这般样子,犹恐主子动怒似的,都将头低的很低。
水墨笑倒也没生气,虽然自己孤枕共眠,永熙帝却在别人那里风流快活心里有些不好受,但若是蒙斯醉真的愿意消停,那往后这后宫便平静多了。
他也不必日日担心着会发生什么大事情。
如常地梳洗完毕,用过了早膳之后,便找来了章善,开始了继续忙着寿辰的事情。
……
这一日虽然下着雪,但是昨夜永熙帝宿在了流云殿一事却还是在后宫蔓延开来。
睦君得知了消息之后便知道自己是时候去流云殿了。
自从礼王出事之后,睦君除了前去交泰殿请罪之外,便留在了自己宫中足不出户,他也不是不想去蒙斯醉那边请罪,只是担心如蜀羽之所说的一般,去了反倒会让事情更糟糕。
而如今,永熙帝宿在了流云殿,便是说豫贤贵君又得宠了。
且礼王的伤势也渐渐好转。
睦君觉得这时候豫贤贵君便是还记恨也不会对他如何。
所以,在从库房亲自挑选了上好的补药之后,便领着宫侍出门了。
司予哲原本是想跟着去的,让礼王受伤她心里除了害怕之外也是有愧疚,只是却一直不敢去。
睦君没有同意,一是女儿的腿没有完全好,二是不愿意让女儿见到自己在蒙斯醉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他此次前去是做好了被折辱的打算的。
司予哲无法,只好继续呆着抄写书籍。
今日的流云殿可以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多日,甚至多年一直弥漫着的阴郁在昨夜过后消失无踪。
而蒙斯醉今日的面色也似乎特别的好。
一大早送走了永熙帝之后,便去看女儿。
经过了大半个月的恢复,司予昀坐起来已经是没问题了,脸色也比半个月前好了许多。
“今日感觉如何?”蒙斯醉坐在了床边,温和问道。
司予昀笑道:“好多了,再过几日便可以下床走动了。”
“着急什么!”蒙斯醉却蹙眉,“御医说你至少要躺一两个月。”
“儿臣的身子儿臣自己最清楚。”司予昀笑道:“的确已经好多了,哪里需要躺上两个月?”
蒙斯醉却正色道:“既然御医说两个月便两个月,身子是你的,但是最清楚的还是御医!你若是不想让父君担心便不要胡闹!”
“好。”司予昀无奈道,随后又犹豫道:“只是儿臣毕竟已经开府了,总是在后宫住着也不是回事,不如这般,父君你让儿臣回府静养?”
“昨夜我已经跟你母皇说过了,等御医允许你下床走动之后再让你回府。”蒙斯醉拒绝道,“再说了,你回府上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你。”
“府上那般多下人,哪里会没有人照顾?”司予昀失笑。
蒙斯醉道:“下人是下人,再好的下人也不必上身边的近身之人。”
司予昀笑容微敛,“儿臣还有一个初侍。”
“你那初侍是我给你选的,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蒙斯醉反驳,当日给女儿选初侍便只有一个标准,不会惹事。
虽然初侍绝育这一规矩很残忍,只是皇家的规矩他改变不了,只能减轻伤害。
那孩子是个孤儿,没有家人,在宫中也是一辈子当宫侍,入礼王府,也算是得了一个安稳的归处。
虽入府为初侍是他自愿的,但也仅仅只是将自己当作了宫侍罢了,如何会真的懂得照顾妻主?
司予昀看着眼前的父亲,沉默半晌,幽幽开口:“父君……周氏……是儿臣错了。”
蒙斯醉听到了这话,却是一怔。
“当日儿臣知晓了舒君的事情……后来周家又出了那些事情……儿臣便一时气愤……跟周氏说了许多剜心的话……”司予昀面色渐渐苍白,“儿臣也不知道当时为何会那般……儿臣只是害怕……若是母皇迁怒周氏……若是母皇怀疑儿臣在背后策划……儿臣该如何是好?周氏去后……儿臣也是难受……也后悔……儿臣一直让正儿留在父君身边……不仅仅是因为父君能够更好的照顾她,更是因为……儿臣没有颜面去面对她……儿臣让她一出生便没了父亲……儿臣……”话顿了顿,她抬起视线看着蒙斯醉,眼底有着极深的不安,“父君……你能不能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以后一定不会再做错事情,一定不会再做错路了!”
蒙斯醉看着眼前的女儿,心里却竟然生出了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的念头。
司予昀苦笑一声,“儿臣知道父君不会这般轻易相信儿臣……不过儿臣发誓……儿臣一定不会再让父君失望!儿臣死过了一次了……当儿臣晕厥在母皇怀中的时候……儿臣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若是上天再愿意给儿臣一个机会,儿臣定然不会再错!”
“昀儿。”蒙斯醉伸手抚了抚女儿耳边的乱发,“父君相信你。”
司予昀眼底涌现出了狂喜,“很的?”
“这些年,这些日子,父君也做了许许多多错事。”蒙斯醉缓缓说道:“可你母皇却一直没有放弃父君,你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会放弃你?只是昀儿,说了便是要做的。”
“儿臣一定会的!”司予昀握紧了父亲的手臂,眼底有着激动,“儿臣一定会做的!”
蒙斯醉握住了女儿的手,“好,父君相信你。”
“谢谢父君!”司予昀激动道。
蒙斯醉拍着女儿的手:“谢什么谢,你是父君的女儿。”话落,顿了顿,又道:“昀儿,谢家那婚事,便算了吧。”
司予昀闻言,却是沉默。
蒙斯醉心中一紧,“你还是想……”
“父君。”司予昀打断了蒙斯醉的话,摇头道:“儿臣不是不想放弃,只是……便是儿臣真的愿意罢手,太女也未必会放过儿臣,是,儿臣可以在父君面前说谎,说我愿意放弃,可是儿臣不能再欺骗父君了。”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父君,发生了这般多事情,太女已经将儿臣视作了死敌,不管儿臣如何退让,她都不会放过儿臣的。”
蒙斯醉默然。
“再者。”司予昀继续道:“便是太女真的愿意给儿臣一条生路,可是儿臣若是不娶谢家公子,那他这一辈子也便会毁了的,经过了宫宴上的事情,谁还会敢娶他?”
蒙斯醉垂下了眼帘,“是父君不好,是父君太过于冲动了。”
“父君。”司予昀握着父亲的手,“不是你的错,都是儿臣的错。”
蒙斯醉抬起视线看着女儿,“你让父君再想想,再想想……”
司予昀没有再说什么,沉吟会儿,转移了话题:“父君,昨夜母皇可是宿在了流云殿?”
“嗯。”蒙斯醉点头。
司予昀松了口气:“这就好,其实这般多年来,儿臣一直很内疚,问题都在儿臣身上,可后果却一直让父君承担着,父君,儿臣真的不希望因为儿臣而让你和母皇一直僵持着,儿臣知道在父君心中,母皇便是一切。”说罢,双手握紧了父亲的手,恳求道:“父君,你答应儿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时候,都不要因为儿臣而影响到你和母皇的关系。”
“昀儿……”
“儿臣这般说并不是希望能够从父君这里得到什么,只是儿臣真的不愿意看见父君为了儿臣痛苦。”司予昀抢话道,“在这世上,最疼爱儿臣的人便是父君,儿臣知道的!若是父君不幸福,那儿臣便是得到了一切,也不会真的快乐。”
顿了顿,又补充道:“父君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儿臣那般努力为的便是要让父君幸福快乐。”
蒙斯醉如何不记得,便是因为一直记得,方才会对女儿的转变如此的痛心,或许让她变成这般的罪魁祸首便是自己,“昀儿,不管什么时候,你母皇,你,和你皇兄都是父君最重要的人,不分高低的。”
“谢谢父君。”司予昀眼中含泪。
蒙斯醉缓缓舒了口气,“好了,你歇着吧,父君去看看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