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里,玉蝶头戴霞冠,脸遮红方巾,身上穿着绣花的红袍,就连内衬也是一片红艳,红色的娟衫,红色的百褶裙,红色的里裤,红色的绣花鞋。一身艳红,千娇百媚。
大红袍上绣着鸳鸯戏水和遍地花开,和乐又喜庆。
不过以墨却注意到那对鸳鸯还未绣完,两只鸳鸯都未点睛。不由好奇的开口,“这眼睛……”
玉蝶莞尔一笑,拉着她的手在床榻边坐下,温柔道,“女子出嫁的嫁衣一般都是自己绣制,从十三岁见红开始,一直绣到自己出嫁前。”她脱下袍子,拿起放在床头的针线,开始绣起鸳鸯的眼睛,“这门亲事虽然娘亲同意了,可王爷一直没开口,我怕……所以我才不敢绣上眼睛。”她微微抬头,灿烂的笑容是那样幸福,“以墨妹妹,谢谢你。”
以墨看着她手上的大红嫁衣,神色有些迷离。从十三岁开始绣……她现在还来得及吗?
玉蝶坐在榻旁,手里穿引着针线,她微垂着头,一缕青丝飘扬在颊边,衬得她如此温婉娴静,婉转悠扬的语声带着属于女子的柔美,“君当仪剑,大杀四方;妾自抚琴,浮沉随郎。”她一边绣着嫁衣,一边柔声道,“女子生来就与男子有差距,男儿志在四方,女子享乐闺房。女子在学识上、见识上不如男儿,所以只能依附男子而活。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婿的好坏决定了女子半生的命运。所以,以墨妹妹,你以后定要好好考虑清楚,不管是宸煜太子还是文家公子,你都要三思后才能下决定,不然,后悔一生。”
以墨敛下眼中的心思,伸手摸了摸她嫁衣上的那对鸳鸯,反问道,“那你考虑清楚了吗?”
玉蝶重重的点头,“我考虑清楚了。不为其他,就为他知道我被人凌辱过还能一如既往的接受我这一点,我就该嫁给他。更何况……我也是真心喜欢他。”她羞红了脸,秋水盈波的眸子里荡漾着对爱情的向往,“他虽然只是个教授棋艺的先生,可他也有他的骄傲。他聪明睿智,儒雅淡然,且他活得洒脱自在,不想那些王孙贵族整日勾心斗角。当然,他也有他的自卑和烦恼,不过,人活一世,谁又能真正洒脱不羁呢……”
玉蝶的性子虽然软弱,可她心灵干净,看什么都能透过现象看清本质,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看在眼里。就如当初她看小彤一样。
这样的人活在现实中不会被谎言欺骗,可她也活得辛苦。
两人说了一个时辰的话,以墨就回了院子。宫里给了秀女们三天回府的时间,三日后便回宫。她须得趁着这三日,好好谋算谋算。
刚回到院子,张月鹿就送来急报,“主子,任颧禾有动作了。”
以墨接过信封,看清上面写的地址,顿时眯起了眼。
……
京都最繁华的蜀锦酒楼中,东阁一溜儿的五个包间全被人包下了。要知道来蜀锦酒楼吃饭一顿饭就是一掷千金,如果不是王孙贵族,普通朝官和贾商根本就没有这个闲钱挥霍。而包场更是一掷万金,还更别说一包就是五个场子。
不知道的人在心里直骂:也不知道是哪个败家子儿这么烧钱,如果嫌钱多,捐去给年谱受灾的百姓也好啊!
东阁最中间的那个包间儿,任重远像个土豪,他大咧咧的躺在椅子里,将腿搁在身前的桌上,双腿交叉着翘脚抖着玩儿,撑着脑袋的手指上金光闪闪,五根手上总共带了四个扳指,金的、银的、玉的,绿的、红的……他手一抬,顿觉晃得刺眼。
相府管家总是看不下去了,期期艾艾的开口,“大公子,您今儿这身装扮……”
任重远这二货,还以为要夸他呢,顿时得意洋洋的站起身,在管家面前转了一圈,兴奋问道,“怎么样?贵气吧!今儿这一身,爷可是特意挑选的,肯定不会在文家那暴发户面前损了我任家的面子。”
管家低叹着摇头,和文家比起来,只怕您才更像暴发户。
这时,小厮推门进来,恭声禀道,“大公子,文家的人来了。”
蜀锦酒楼的门口,一位脸庞清秀白净,气质温和儒雅的年轻男子从马车上下来。男子身形消瘦修长,身材俊秀匀称,面上带着三分笑意,给人文质彬彬翩翩有礼之感。
酒楼对面的茶楼中,以墨透过竹帘看清来人,不由蹙了蹙眉,“文三。”
来人正是文家三公子,文财。
文财刚下马车就有小厮前来领路,“文三公子,请楼上走。”
文财点了点头,让车夫将马车安顿好,就跟着小厮上了东阁。
以墨沉凝着脸,拇指轻轻摩挲着杯口,“看来任家是急着把东西卖出去。”
青龙看着文财消失在楼道口的身影,也沉声道,“主子,如果任家将东西脱手,即便将魏赵手里的账簿公布天下,也无凭无据了……”
“希望文家的人够聪明,别来趟这滩浑水。”张月鹿是看在文喏的面上,忍不住低声叹道。
先不说以墨和文喏有婚约关系,就只文喏对她有救命之恩而言,她就不该让文家出事。更何况以墨本就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向来信奉‘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果让文家在她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她也无颜面对文喏。
“月鹿,去东区民柏街的苏家面馆将文喏带来。告诉他这里的情况,让他进去找文三。”
“是。”
张月鹿的轻身功夫是以墨亲自传授,比起青龙朱雀等人都不遑多让。一盏茶的时间,就从苏家面馆回了茶楼,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主子,那家面馆的老板说文公子已经走了。”
“走了?”以墨凝眉问,“什么时候走的?”
“十多天以前。据那老板说,是家里去了兄长接他回去的,说家里出了事。那老板也没见着文公子的本人,是那兄长给他带的话,然后就再也没看过他人了。”张月鹿没细想,只猜测道,“老板口中的兄长想来就是文三公子了。听说文公子是离家出走,他娘在家里都气晕了好几次,扬言还要和他断绝关系呢。”
东阁里,文财突然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歉意的看向任重远,笑了笑,“任将军,实在是抱歉,草民失礼了。”热情的笑容既不卑微谄媚也不显得傲慢轻蔑。
任重远豪爽的摆手,“无碍无碍。这是人之常情,文三公子不必介怀。来来,喝酒,喝酒,这可是十八年的女儿红,香醇着呢。”
“任将军,请。”文财举起酒杯,浅抿了口,低垂的眼帘敛尽所有心思,嘴角浅显的笑看着只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任重远冷哼一声,他最看不起这种笑面虎,平时看着跟无害的病猫似的,可一旦发起狠来,直让人倾家荡产。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道,“任三公子,本将军想跟你做次买卖,不知你意下如何?”
文财脸上的笑不变,可心里却是一沉。朝中的事他多少也有耳闻,张林御史受皇命彻查年谱之事,其中被查之人,任颧禾首当其冲。再联想着任重远如今说的话,只怕玉尚书在金銮殿上所言都是真的。
任颧禾犯的可是杀头大罪。要是文家与之牵连,如果被查出来,定也受连累。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文财含蓄的推脱,“任将军抬爱,能与任相爷的公子做买卖,是草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只可惜草民的福缘浅薄。草民此次来京,是受母亲之托来接家弟回家。另外,相信任将军也知道,草民在家行三,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京城这块的大生意,向来都是家中长子接管。任将军你找草民做买卖,草民是有心无力啊……”笑容中有些苦涩,像是抱怨家中老父不公,将所有好东西都分给了长子和嫡子。
任重远像是心生感触,顿觉同病相怜,他也觉得他父亲对家里那个聪明的老幺好得不行。
“哎,这偏心眼儿啊,谁家都有。别说是你们这些小小的贾商之家了,就是本将军家,那也是……哎,不说了不说了。”举起酒杯,“来,本将军敬你一杯,只当是同病相怜。”头脑一热,张口就道,“做买卖的事,只当本将军……”‘没提过’三个字未出口,就被一旁的管家给抢了话。
“大公子,老爷吩咐的事还没办妥,您可别喝醉了。”
任重远精神一振,立马醒过神来,改口道,“做买卖的事,本将军给你三天考虑的时间。三天后你再答复本将军吧。”说罢,便起身出了房门。
临走时,相府管家递给文财一张纸条,并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如果有时间,还请文三公子去这里看看。那里有惊喜等着公子,相信等公子看完之后,会改变主意的。”
文财将纸条收入掌心,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文财有时间的话,一定去瞧瞧。”
待两人走后,他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展开手中的纸条,当看清上面的地址时,眼底泛起森森寒光。
冷哼一声,紧接着出了酒楼,上了马车直接回了在京城的府邸。
待文财一走,以墨也回了王府。
后花园的凉亭中,景阳公主和玉蝶正在讨论嫁妆的事。
景阳公主见到对面游廊上的女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以墨让张月鹿和青龙先回院子,独自去了凉亭,在母亲身边坐下,“娘。”
景阳公主看了张月鹿和青龙一眼,然后吩咐身边的侍婢给女儿倒了杯茶,随意问道,“往日在你身边伺候的朱雀去哪儿了?你身边如今只有花舞一个婢子,那丫头是个新人,不懂规矩,心思又浅,本想送进宫在你身边伺候,可又怕她给你惹事。下次进宫的时候把那个朱雀带上吧,毕竟是长在你身边的人,用得也放心些。”
“朱雀出去办事了,一时还不会回来。”拍了拍母亲的手,让她安心,“您放心,不会有事的。”
景阳公主在后宫生活了半辈子,只觉那里犹如狼堡鬼窝,只要一想起,就心惊胆颤,就算女儿一再保证不会有事,可她还是放不下心,“可不能大意,平时多警惕些,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可防人之心不可无。”
以墨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便岔开话题,问起了玉蝶的婚事,“怎么样?嫁妆定好了吗?”
“哎,嫁妆哪能一时半会儿就定下来,不过也置办得差不多了。”果然,景阳立马转了心思,将打造金银首饰的样图举给女儿看,“你看看这些样式,觉得哪个更好?”
以墨随意的看了两眼,“既然是玉蝶成亲,就让她自己选吧。”
玉蝶也希翼的看着她,面色红润得似抹了胭脂,“我就是不知道哪个更好看,所以才叫以墨妹妹你帮忙选选。”
以墨粗看了两眼,觉得几个样式都差不多,便财大气粗的决定道,“那就全定下。”
“这……太多了吧。”玉蝶蹙眉。
景阳早就看花眼了,如此决定省了好一番功夫,也欣然同意道,“对,既然都喜欢,那就全定下。我雷霆王府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她这句话,引得以墨双目精光闪烁,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话一出口,景阳就后悔了,顿时想起几年前女儿回忘川的王府将府上洗劫一空后王爷和两个老管家抱头痛哭的情景,不由打了寒颤。忙开口警告女儿,“你可不能再打你父王的主意了,惹急了搞不好他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呢。”
显然那句‘断绝父女关系’对以墨还是很有威胁力度的,瘪瘪嘴,算了,等任颧禾手里的钱粮到手,她也就不缺那点小钱!
渍!她竟然打起了任颧禾的主意。
可不是,就她现在手里掌握的资料而言,就能预料任颧禾这些年贪污的钱娘到底是何等天文数字。即便是偷拿了一半,另外一半暴露出来,也同样够他掉脑袋。要不是为了他手里隐藏的那些钱粮,她何需这般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