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护一愣,下意识想伸手摸自己油腻腻的脸,忽然想起这里还有两个熊孩子在看着,转而大怒,“老子办案还来不及哪里有那闲工夫去洗脸!能有工夫拿水呼啦一把就算不错了,你少拿你那不像样的爹跟我比!”
年岁渐长,年轻时不曾在意过的脸慢慢生出细纹,一条两条,如同一只只不断繁衍的虫子,蚕食掉原本光洁的皮肤,留下一行行皱巴巴的啮咬痕迹。裴护久在衙门,风里来雨里去为案子与生活奔波,操劳久矣,哪里还有时间去注意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容貌如今变成何种模样?伤心难免,难堪难免,最可气的是居然有同龄人比他过得滋润,看着比他年轻。
裴护心里越发不忿,越看任不鸣越不顺眼。可他也知道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只是恨恨瞪了他一眼,“你最好小心点,省得栽到我手里!”
似乎只是裴护一人的独角戏,站在空旷的街角对着他们怒气冲冲的警告,却不丝毫不近一步跟他们动手。
“他不敢。”任不鸣悄声耳语,仿似胜券在握。
“栽到你手里你又能如何?悄无声息地做掉一个无名小卒是容易,你做掉我试试?”任不鸣嘲讽道,“莫非你跟你家里人都胆比天高已经看开了生死?还是你觉得你有那本事从上面的施压下扣下我来而不受责罚?裴大叔,你看看我是谁。”
他一步一步的靠近裴护,脚落在石子路上,发出细细碎碎的人声响。裴护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做出如此行动,顿生心生疑意,却还是硬挺着不改口,“你能是谁,你不就是楼老头他儿子么!楼家小姑娘亲自找来的能有错?你站住!不准过来!”
任不鸣听话的停在原地叹了口气,“原来大叔你不仅眼神不好使,连脑子都不好使。”他沉重的摇了摇头,忽然眯眼一笑,看着竟有几分痞气,“不过脑子不好使也有不好使的好处……比如……我真的不是他儿子,我也不想跟阿初做兄妹。”
他弯起眼睛愉快的看了眼楼初起,待看到她惊讶羞涩的表情,这才含着笑满意的收回了眼神。他笑眯眯的直面裴护,“这可怎么办呢?一直以为会有人在山下接应兄妹俩人,这才想出一招引蛇出洞的主意。可万万没想到人家兄妹俩压根就是离家出走,我们这位脑子不好使的裴捕快要怎么办呢?”他锁起眉头假装忧郁,“真是让人为难呢。”
裴护那张脸憋得青紫青紫,眼睛又开始不自觉的瞪大。楼初起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不厚道的笑出了声。自早晨开始就没顺心过,被人赶着跑实在是不爽的很,此时见罪魁祸首吃瘪,实在是解气。
看他们笑了一阵,裴护不再沉默,他板起脸来咬着牙,一字一字的从嘴里往外蹦,“无知小儿,胆敢侮辱南城长官。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历,证据确凿,我看你俩往哪里跑!”
裴护三步并做两步扑上来抓住任不鸣,好在任不鸣身手还算伶俐,一转身化解掉裴护意图扭掰他胳膊的招式,快速伸腿绊裴护一脚。奈何裴护底盘够稳,他那一腿正好荡在裴护腿上,嘭的一声,他腿一麻,只好咬牙收回腿来试图防守。裴护攻势凌厉,步步稳扎稳打,任不鸣却渐渐体力不支,以伶俐敏捷为称的招式落了下风。
楼初起傻站在原地帮不上一点忙,看看裴护又看看任不鸣,急得满头大汗。脑中忽然嗡的一声,她精神一滞,眼前事物渐渐模糊,忽然幻化成战场的模样,两军交锋,主帅乘马浴血被敌军重重围困,身姿挺拔牢牢坐在马背上,手中紧握红缨长枪,侧脸冷峻,双目沉沉看着向自己围拢的敌方士兵。有冷箭射来,他侧身躲避不及跌落马背,瞬间被武器横指包围。如同商量好了一般,几十支长枪同时朝他刺来,他奋力抵挡,终究逃不过被刺伤。头盔已丢,头发散乱遮住眉眼,他似已力竭,嘴唇干燥开裂,脸颊染血,紧握长枪的胳膊战栗不止,已有颓败之相。最后关头,那些士兵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握起长枪不由分说便刺入他的身体。长枪抽离他身体的瞬间,鲜血汩汩而下,他借力把手中红缨长枪立在地上,扶着长枪缓缓跪了下去,眼神仓皇无措,慢慢没了神采。
鲜血与狼烟渐渐淡去,红门青砖黛瓦渐渐出现在眼前。楼初起茫然四顾,不知刚刚自己在瞎幻想些什么。只是身上忽冷忽热,战场里的血腥味似乎扑面而来,她重重打了一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