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勋受命伐蜀,匆匆辞去,退返府邸,把事儿跟是复、桓范一说。桓范就问:“天子今日气色若何?”是勋说可能是受刘备死讯的鼓舞,瞧着脸色不错,虽然仍旧是斜倚在榻上接见的群臣,但比前几天已经康健很多啦。桓范沉吟道:“得无回光返照之相耶?”既在私室,他也就不必讳言,当下大着胆子说道:“恐天子自知去日无多,恐不能得见天下归一,虑太孙不能稳妥得国也,乃急于灭蜀,并命主公。”
是勋说好吧,那我就去为他曹家再奋斗那么一回。是复请命,说这可能是最后一场大仗了,希望父亲您带上儿子出征。是勋摇摇头:“陛下若不讳,吾不在都中,正恐交替之际,别出波折。汝与元则坐守洛阳,吾始无忧,乃可西行也。”
他当然不清楚自己离开以后,曹操跟曹髦祖孙二人的对话。且说曹操言道:“朕自知命不久矣,千秋之后,恐汝年幼,不能制之,故暂为汝除去此人耳。”“此人”,指的正是是勋是宏辅。
曹髦闻言大惊,忙问:“祖姑婿为朝廷重臣、陛下股肱,忠诚亮直,无负于国家,何得言除之耶?”
曹操说我不是说要杀掉这个人,而是要除去他的势——“是宏辅善察人心,礼贤下士,门生故吏布于天下,又高踞太尉之位,荀公达既去,陈长文又罢,则无人可与相拮抗也。能制之者,其唯朕耳,汝尚难为。”其实如今品秩高过是勋的还有一个曹德,但曹去疾才能有限,更无雄心,而且天生秉赋就跟个小透明似的。谁都不把他当一回事儿。
曹髦说是勋一心想做文魁、儒宗,我瞧不出他有什么野心哪,而且早早地便辞去职务。退任太尉,也不插手人事。也不妄揽兵权,如今你竟然疑心他……还是说有什么迹象是孙儿我所不知道的?
曹操冷冷一笑:“人心叵测,且易变也。昔朕始举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岩穴知名之士,恐为海内之人所见凡愚,欲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誉,使世士明知之耳。后违迕诸常侍而去官,于谯东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乃以泥水自蔽,绝宾客往来之望。再征为都尉,迁典军校尉,意遂更欲为国家讨贼立功,封侯作征西将军。然后题墓道言‘汉故征西将军曹侯之墓’,此其志也……
“朕岂幼少即欲代汉,而成吾曹氏耶?其势渐成。志乃更移,且依附正多,皆欲从龙而升,朕若辜负,恐曹氏亡无日矣!此亦汝父之不能为嗣故也。朕将不讳,而是宏辅方不惑,若不抑制之,恐十年间其势更炽,即本无异心。焉知无所更移耶?”
我本来志向也没有多么远大,没想过要当皇帝。可是形势逼人,既然不期然地走到了这一步。那么就不可能再抽身而退啦。我不仅仅代表了个人和曹家的利益,也代表了诸多部下的利益,在他们的推戴下,才终于履此至尊之位。要是我硬挺着不肯代汉,你瞧那些部下会不会再跟从我?说不定政权就此崩溃,曹家就此覆亡呢!
是勋也是同样,他如今势力太大,如果不加以抑制,而任由其继续膨胀,谁知道五年、十年以后,会不会有一大群人要拥戴他为尊呢?到时候他只有篡魏或者去死两条道路可走,你觉得他会选择哪一条路?
——“人因势变,事因势成,顺之则昌,逆之必亡,其不欲死者,钩不可窃而国可窃,为人君者,可不慎欤?汝前目见,为一储位,即兄弟可相杀也,况于外姓乎?人君无私,无私则无情也,即同宗亦不可轻信,况其姓是,而非曹乎?”
说到这里,冷冷一笑:“是宏辅暗与卢洪往来,而以为朕不知耶?彼为免校事弹劾,避其祸耶?或有他心,其谁识之?”
曹髦听得满头的冷汗,心底也觉得凉嗖嗖的,但也只得躬身受教。
曹操挺满意孙子的表现,于是点一点头,继续教导他:“今乃告汝,朕将如何处是宏辅……”
是勋此番率师伐蜀,成功的可能性相当之大——因为蜀中我只忌惮刘备一个人,如今不但刘备死了,就连他左膀右臂的庞统、法正、关羽、张飞也都陆续挂了,剩下那些废物又分裂其国,内斗不休,我军趁其弊而进,不用半年,便可平定蜀地。但是蜀中太过偏远啦,又久悬化外,从刘焉时代就得其割据之实,正如我刚才说过的,夺取不难,稳定不易。